六月初六,宜嫁娶。

    寅时一刻,日夜交替之际,昨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才睡着的顾清漪才睡下不久,就被徐嬷嬷唤醒。她迷迷糊糊地被秋雁和含冬左右搀扶着,小丫鬟打了温水替她漱口洗面,又抬来热汤泡了澡,她才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

    刚穿上中衣,思晴和芷兰便捧着她的嫁衣上前替她穿戴。嫁衣乃大礼服,厚重又繁琐,前前后后一共四名婢女伺候着,花了两刻钟才穿戴完毕。在穿嫁衣的空隙,徐嬷嬷给她喂了几口糕点,又伺候她漱了口,才道,“虽然新妇嫁娶当日不得进食,但姑娘您身子骨弱,得仔细些,便顾不上那么多忌讳了。”

    徐嬷嬷意有所指,顾清漪也听明白了,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嬷嬷,我知道了。”

    吃了糕点后口干得厉害,只是徐嬷嬷不敢给她喂水,只能取了水在她唇上沾了沾,也算是聊胜于无。

    等到嫁妆穿好后,屋外便传来细细的说话声,顾清漪连忙让秋雁去开门,迎门便走来一位富态福气的老太太。老太太头发花白,满头的银丝梳得整整齐齐,慈眉善目,连脸上苍老的皱纹都有说不出的祥和,让人看得极为舒服。

    老太太穿着一身喜庆的银红色衣裳,脸上挂着慈祥喜悦的笑容,一见到顾清漪就开口道,“姑娘大喜。”

    顾清漪连忙福身行礼,“清漪见过叔祖母。劳累您一大早过来替孙女梳头了。”

    老太太并非顾家人,而是定远侯周衍叔母柯氏,乃五福俱全的老人,特此请她今日过来替她梳头开脸。值得一提的是,她还是顾清漪认干亲礼上的正宾,算是周家人当中对她颇有好感的代表。

    老太太连忙扶起她,笑道,“今日是漪儿你的大喜之日,可别累着你自己。再说了,老身经常给新妇梳头开脸,但给王妃娘娘梳头还是头一遭呢。这可是旁人都求不来的福祉,哪里劳累哦。”

    顾清漪顿时红了脸,老太太见此又是一笑,牵着她的手在梳妆台前坐下,上头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象牙制作的梳篦,老太太先是用梳子通发,嘴上还流利地念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如此三次,又换了篦子,“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梳完头发后,老太太便让丫鬟给顾清漪挽了朝云近香鬓,她则是拿起托盘上的五色棉纱开始绞面。好在顾清漪面庞光洁滑嫩,并无细小汗毛,如此也免遭了一番绞面之苦。

    绞面之后开始上妆。傅粉胭脂、眉笔粉刷摆满了妆台,顾清漪原本就皮肤白皙细嫩,眉毛不描而黛,朱唇不染而红。老太太只需轻铺傅粉,玉面天成;眉笔清扫,远山青黛;口红微抿,点点樱唇。再往白皙的脸颊晕开淡淡的桃红,点漆般的双眸光华蕴藉,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夸赞道,“老身给不少新嫁娘梳头上妆,仔细一比较,就数漪儿最俊了。”

    顾清漪脸上飞去一抹红晕,低头作害羞内敛状,“叔祖母就会打趣我。”

    老太太闻言笑得愈发欢乐了,“哪里是打趣哦,这是事实。”

    好在这时丫鬟已经挽好发,她也不再耽搁,连忙让人把凤冠取来。待打开凤冠匣子那一瞬间,火烛摇晃的屋子内忽而绽放出辉煌璀璨的光芒,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惊艳地看着那顶金凤衔珠的凤冠,一时忘记了言语。

    凤冠被送来时正好是下午,当时验看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赤金凤凰就足够惊艳,没成想在光线昏黄的房间内,夜明珠清辉映映,更是美丽上几十倍。

    屋内一个小丫鬟心性不稳,忍不住惊叹出声,“好漂亮!”

    这一声惊叹打破屋内的凝滞,老太太也回过神来,神色依旧带着未曾散去的惊艳,叹道,“这般好看的凤冠老身平身仅见,即便是宫中敕造处的工艺,也不过如此吧。”

    顾清漪上辈子出嫁,凤冠乃敕造处打造,工艺和形制都远不及于此,也不知秦王是从哪儿找来的工匠,打造出这般精细绝美的凤冠来。正好老太太问起工匠,顾清漪有些尴尬地回了句,“凤冠乃秦王送来的,孙儿并不知晓。”

    老太太闻言既是诧异又是欣喜,没想到顾清漪竟是如此得秦王欢心,连凤冠都特地打造,看来今日嫁过去也不愁不得宠了。她这是不知顾清漪身上的嫁衣亦是秦王手笔,不然非得在心中更添一笔筹码不可。

    得知凤冠贵重,老太太格外慎重,小心翼翼地把凤冠从匣子取出戴在顾清漪头上,看着眼前愈发显得光芒四射的美人,心中不禁暗暗赞叹,难怪能得到秦王青眼,就凭这般姿色,世上怕是难有女子能匹敌。

    老太太又与顾清漪说了几句吉祥话,领了一封喜钱便功德圆满地离开了。

    再过不久,张氏、义母周夫人都纷纷到达新妇闺房,作为嫡母,张氏在女儿出嫁前是需要训话的,只是有周夫人在侧,她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敷衍着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房内只剩下周夫人和顾清漪两人。

    看到义母微红的眼圈,顾清漪也忍不住湿润了眼眶,哽咽道,“阿娘,我舍不得你。”

    周夫人看她要哭,连忙用帕子挡住将要坠下的泪珠,道,“今日是你大喜日子,可别哭花了妆,成了丑新娘。”

    顾清漪不得不逼回眼泪,双眼水雾蒙蒙地看着周夫人,周夫人这才收回帕子,拍着她的手道,“该说的话阿娘已经说过,此后只愿你一生顺遂,欢喜无忧。阿娘就心满意足了。”

    顾清漪不停地点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母女俩并没有闲暇时间说话,因为这会儿功夫二舅母苏氏、姐妹们顾文茵、周慧茹等人都来了,顾清漪不得不收敛异色,欢欢喜喜地招待着来客。

    二舅母原本就待她亲近,此时见了她只有欣喜的份儿,至于顾文茵和周慧茹这等心怀鬼胎的人就别提了,嘴上虽然说这喜庆的话,但眼中的嫉妒和怨憎显露无疑。自打进了屋子,她们的视线就黏在凤冠和嫁衣上离不开,恨不得把它们通通拔下披挂在自个儿身上才甘心。

    周慧茹在备嫁,嫁衣需要自己一针一线地绣制,此时看着顾清漪身上彩绣辉煌的嫁衣,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妹妹嫁衣身上的彩绣看着是宫绣,怕不是妹妹亲自绣的吧?”

    依照礼制,新妇的嫁衣需要亲自动手,此番她提出来,是摆明了要挑刺。

    周夫人没想到周慧茹会如此放肆,眼皮子浅不说,还心胸狭窄,好好地大喜日子还要闹事,简直没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真当她离府几年,就没了威信不成?

    顾清漪连忙拉住要发火的义母,看向周慧茹的目光有些冰冷,“姐姐难道不知亲王婚仪皆由礼部承办?莫说是聘礼,即便是亲王、王妃的婚服都是由宫中敕造处承办的。我这身嫁衣不是自己亲手缝制,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也是秦王不想麻烦,定亲以来这些仪程都是亲自操办,礼部根本插不上手,敕造处也没了用处,才显得她一身的行头格外“不合规矩”。

    周慧茹脸上顿时青白交错,她虽是侯府千金,但不过是地位卑贱的庶女,无宠在身又甚少交际,自然无人与她普及过当朝礼制,此时才闹了大笑话。

    面对一屋子诡异的目光,她只能强忍着羞愤和无措,僵笑着,“这辈子就嫁这么一遭,不能亲自绣制嫁衣,还真是遗憾呢。”

    都丢人到这地步了,她居然还死鸭子嘴硬。

    周夫人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好了,慧茹你是待嫁女,既然见过漪儿就不宜久待,这便回府吧。来人,送二小姐回去!”

    周慧茹脸上宛若打翻了调色盘般精彩,作为庶女她不敢违逆嫡母的权威,只能一脸屈辱地被扫地出门。看到周慧茹如此下场,原本还蠢蠢欲动的顾文茵立马消停下来,心口不一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就找借口匆匆离开了。

    没有了心怀鬼胎的搅事精,屋子的气氛重新恢复了祥和喜乐。大家一致不再提起那两人,只顾着说着吉祥话,或是传授着治家之道,莺声燕语一片,和乐融融。

    顾清漪全程陪坐,脑袋上顶着沉重的凤冠,纹丝不动地坐着,生怕把礼服弄起褶皱,累得腰酸背痛。只是礼仪如此,她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暗暗期盼迎亲队伍快些到来,把她救出苦海。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隐约的锣鼓唢呐声,她不由精神一阵,就听外头一阵欢呼,“新郎官来了!”

    顾清漪忍不住露出一抹如负释重的笑,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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