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番回答,真心诚意,并无半句虚言。

    穷神一脉得靠她延续,她老爹在世时,天天念叨,那时她总是敷衍,也只能敷衍。

    一方面,没半个合眼缘的男人出现,另一方面,穷神这种家世,谁想娶呀?娶了也不光彩,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与其努力求人娶自己,不如找个顺眼的,一夜风流,看看能否珠胎暗结,才叫省事。

    哪知「顺眼」两字,可遇不可求,成仙许多年,满意的没撞见半个。

    直到老爹殒灭,留下她孤独一个,这念头,才又时不时萌发出来。

    可到了真有付诸行动的念头,是他第一张拜帖送上门的那一日,悄悄地,宛如豆苗生长,无声无息,冒出了嫩软绿芽。

    如果是他……顺眼,真的顺眼,特别顺眼,甚至假想一个娇小版的他,冲着她喊娘亲抱抱,她满意得连连点头。

    第二张拜帖退回去时还想:这次再放过你,你若不来第三张便算你我无缘,老天不同意我对你下毒手,反之,就你自找的——

    然后,第三张拜帖没多久就来了,不是天意是什么?

    她自然欢欢喜喜跑一趟霉神那处,砸家当买药。

    药入手了,都还心存一点点挣扎,硬再等到第四张、第五张拜帖,太有良知就是这点不好,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做坏事也婆婆妈妈的,不够爽快俐落。

    她的坦白,没得到从宽处理,倒换来他的冲天怒焰。

    她很明白看见,蕴酿在浓金眼眸间,熊熊欲烧的不悦,看见了,却不代表知道如何安抚,她又拢拢被子,果然实话实说也非免死金牌,偶尔还须佐以些许无伤大雅的小谎,例如——

    「你看起来是个多子多孙多福气的,说不准,就只要设计你这么一次……呜哇!」她吓得往床角缩,原因无他,在他抛来的冷睨间,还极为顺手地扬掌,床沿立马多出一只犬状生物,金光闪闪,喉间滚动粗狺声,朝她龇牙咧嘴。

    他居然还记得她怕狗!记得也罢,更掐着这死穴恫吓她!

    呃,看来谎要扯大一点,人都听不得实话呐。

    她在内心抹抹汗,努力无视床边犬状生物,挤出僵笑:「当然最重要的理由是……我爱你?」她说得自己一脸很心虚,这一心虚,替她换来了五只金光犬,伙同前一只,一块包围床榻,只只狂吠猛叫,将她逼困到动弹不得,紧紧贴牢墙面,大气也不敢喘,明明觉得冷,额上却涌出一整排汗珠。

    见他欲拂袖而去,她想出声喊他,手甫探出,一只金光犬挺身一吠,身势跃得半天高,险些咬住她,她惊恐缩手,将自己蜷成小小虾米,生怕它们跳上床来伤害她。

    「你、你别走呀!走前也把这些东西带走呀呀呀呀呀——」惨叫声混杂哭腔,湮没在群吠之中,显得无助可怜,只可惜,激发不了怒火中烧的男人善心,他头也不回,弃她而去。

    直至犬声与她凄厉嚷嚷声,都远得听不见了,他仍忿忿不平,腾云驾雾飞驰回府,满脑子充塞她先前戏弄人的恶劣笑颜,以及玩世不恭的嬉闹话语。

    迎面扑来的仙岚沁冷,熄灭不了胸臆之火,他逼迫自己冷静,别受她任何行径操控。

    然思及她那一派无谓,说着只是想要延续血脉而找上他,仿佛换成另一个顺眼的男人,她也无妨,他就——

    重点是喜欢他发色?!

    换个金毛的,谁都行是吗?!他记得有只貔貅好巧不巧就是金毛!

    还一脸不诚恳加不肯定加很心虚说:当然最重要的理由是……我爱你?

    谁信呀?!

    真是越想越气……都考虑折返回去,再多变五只狗吓她!六只实在是对她太客气了!

    那些以术力凝形的金光犬,也不可能真正咬伤她,充其量是借她畏惧之物,惩罚她的任意妄为,着实泄不了恨,折返回去不过一场白忙,万一心软,还在她哭求下撒回金光犬,反倒更显不济,不如让她尝尝苦头,等待十二个时辰过去,术力自行消散,六只金光犬归于虚无。

    这,竟然是他唯一能做的反击……

    窝囊。

    这两字,一时之间无从反驳。

    雪色仙岚中,他止下脚步,任凛冽风势拂面,吹乱一头金烁长发,一如那时她柔荑的穿梭探索,十指梳弄其间,轻柔地、如沐地,带些嬉闹及调戏的意味,将他极须淡定的心绪,撩拨得更加凌乱……

    第五章  伤痕(1)

    思绪纷乱之际,最不想遇见的,除了始作俑者外,连带卖药给始作俑者的那一位无良医者,迁怒地一并教鎏金记恨上了。

    偏偏他在寒风中驻足,等待冷静时,那一位无良医者抱着爱徒,恰巧路过,自然换不来鎏金的好脸色,他甚至本欲打算无视无良医者,转身走人。

    「鎏金小弟,你在发呆吗?愣到都没看见我。」霉神梅无尽驭风而至,清风翻腾他藏青色衣袍,如海潮滔滔,怀里爱徒睡得正沉,被牢牢搂紧,枕靠在他胸口,未遭吵醒。

    虽然喊他一声小弟,两人辈分神岁,相差得可不只兄与弟这般的少。

    「……」是故意不想理你!可惜神阶低人一等,加之财神一族的家教,使他无法如此爽快且失礼地回答,可他又没心情应付人,只淡淡投来一睨。

    「你身上这股药味,很是熟悉呀。」梅无尽故作吸鼻状,薄美嘴角微扬,镶嵌坏笑:「好似哪儿闻过……呀,不会是我日前卖出,药价供我与爱徒到凡间大吃大喝了三天三夜还有剩的……那瓶?」

    那一睨,更加冰冷。

    「原来是用在你身上了,她看中的,居然是你?我还以为,你们财穷两家誓不两立,没料到……感情不错嘛。」梅无尽不为所动,任凭被瞪、被冷睐,仍能眸带戏谑,姿态悠闲。

    鎏金没开口,是不想,也是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责怪无良医者贩售无良之药,于事无补,只是浪费唇舌。

    鎏金不说话,梅无尽也不在意,迳自说得很欢:「那药,倒是不伤身,你回去多灌几壶水便好,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价钱不重要,但绝不能残留后遗之症,最好还能顺道替你补补,可谓用心良苦。」

    「……」闻言,鎏金皱了皱眉心,一点也不受感动。

    「她来买药时,神情颇为欢畅,反观此刻,鎏金小弟的面色很是不情不愿?」

    「谁被下药会下得心情愉悦?!」鎏金吼道,他鲜少大声说话,这次是真的怒了。

    「嘘嘘嘘,我家徒儿睡着呢,嗓门放轻柔些。」梅无尽顾着怀中爱徒,舍不得她没睡足就遭扰醒,动手拍拍,又将略显苏醒之势的徒儿给拍睡了。

    「……」怕被吵醒就快点回自己家里睡,少缠着人啰唆!

    「看来鎏金小弟气得不轻呀,你不会完事后杀人灭口了吧?」

    「……」若可以,他是很想这么做!

    对于没对她痛下杀手的自己,他心生鄙夷!

    「她为人那一世已然够凄惨,千万别当了神还再历一回,那时为了替她养出一身血肉,耗费我不少珍贵仙药呐。」同为劣神榜上的排行同伴,梅无尽自是乐于出手相助,是以当年接手医治她,他并未刁难拒绝,甚至能说是尽心尽力——

    一则,那时他颇闲;再则,眼见一个稚嫩娃儿,被咬得像块破布,稀罕的恻隐之心也会动上一动;三则,他联想起自家爱徒的往昔,当时没救爱徒,越想越遗憾,于是补偿在她身上,聊以安慰。

    「养出一身血肉?」这一句描述,鎏金感到困惑。

    梅无尽微挑眉:「穷神那一族的故事,你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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