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洒在这个宫殿群中,令到中央的湖畔和旁边的宫殿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万寿宫的寑室中,地底的供暖系统已经全力运行,令到这里一直保持着温暖而舒适,铜炉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

    只是在露天不一定能冻死人,在这种温室中亦不一定能长生,嘉靖的脸色苍白,显得气息如丝般地躺在床上。

    两名太医在床边望闻问切后,眉头紧紧地蹙起,脸上挂上满满的愁容。哪怕是面对着这位曾经杀人无数的皇帝,他们二个人亦是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声。

    黄锦和陈洪一直相伴在左右,先是送走了两位太医,只是心里却是沉甸甸的。虽然他们早已经隐隐猜到结果,但心里亦是不由得微微一沉。

    “朕做了一个梦!”嘉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了开来,却是淡淡地说道。

    黄锦和陈洪急忙上前,显是很是配合地询问道:“主子,不知是什么梦呢?”

    “朕梦到得偿所愿,上天被朕的诚心所感动,梦到了三清道君,还梦到了……虚寂冲应真人!”嘉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显得追忆般地微笑道。

    陈洪当即犯起嘀咕:“虚寂冲应真人是哪位神仙”,黄锦倒是知道指的正是寿仙娘娘麻姑,便是配合地询问道:“主子,这两位神仙都跟您说了什么呢?”

    “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朕已经位列仙班,虚寂冲应真人还夸赞了朕几句!对了,姑馀殿怎么样了?”嘉靖显得更加的高兴,突然话锋一转地询问道。

    陈洪负责督促工程,当即便是回应道:“回皇上的话,现在已经加快工程进度,不出两个月便能修建完成了!”

    嘉靖的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只是兴奋劲已经过去,整个人显得十分的疲倦。虽然肚子感到了一份很强烈的饥饿感,但胃里却觉得一阵恶心。

    黄锦一直关注着嘉靖的饮食,却是知道嘉靖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便是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饭菜送了过来。

    嘉靖仅是吃上两口,哪怕是山珍海味,仿佛是吃了蜡般,却是排山倒海般地全吐了出来,连带绿色的胆汁都呕吐出来。

    黄锦一边紧张地帮嘉靖顺着气,一边担忧地望着干呕不断的嘉靖,知道再这般下去的话,这位大明皇帝恐怕是活活饿死的。

    刘太医和王太医离开寑室,直接走到正殿,当朝首辅徐阶已经等候多时。二人当即上前施礼,并将诊断的实情告之道:“皇上病入膏肓,身体已是油尽灯枯,恐怕挺不了三天!”

    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原本还想着到里面表忠心,但最后却是觉得没有这么必要,便是转身走出了万寿宫。

    他站在宫里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漫天大雪,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无奈。

    虽然嘉靖喜怒无常、刚愎自用,更是最懂帝王心术的皇帝,但这些年却越发痴迷于修道,受病情的影响后基本不插手政务,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这么好的皇帝呢?

    只是多年的丹药终究是落下病根,前年的冬天熬过去了,去年的冬天亦熬过来了,但今年的冬天已然是要葬送这位自私自利的皇帝。

    好在,经过这四年半的经营和布局,他有信心面临接下来的新朝,更有信心继续稳坐在大明首辅的宝座上。

    雪还在继续下,但京城的朝堂显得暗流涌动,各方似乎都酝酿着什么一般。权力斗争,一直都是朝堂的主旋律。

    京城的雪比往年要更大,空气显得更要寒冷。

    对于京城的大户之家,寒冬不过是多穿几件衣服和多烧一些木炭的小事,只是流落到京城或京城的底层百姓很可能因此而丧生。

    自从入冬以来,一具具尸体从北京城门抬出去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京城抬尸人的岗位一度出现紧缺。

    不管朝堂如何歌颂嘉靖和徐阶这一对明君贤臣,不论那些底层百姓的尸体被埋得多深,亦或者文人在史书称赞这是一个好时代,但却无法掩盖住那一条条被王朝所抛弃的生命。

    “老天,你睁开眼睛瞧一瞧,你还要这个皇帝在皇位上呆多久啊?”京城百姓的眼睛并不瞎,一些人已经在心里进行呐喊道。

    大家亦是慢慢地品过味来,虽然都说严嵩是祸害大明的元凶,但严嵩都已经下台四年半了,这个世道却仍然不见好转。

    严嵩或许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贪官,但让世道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恐怕还是那位不惜盘剥百姓修建宫殿的皇帝。

    嘉靖,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这正是这个时代的写照。

    只是有人在抱歉,有人在呐喊,但亦有人在真心实意地做事。

    在各方都在盯着宫里动静的时候,仁义煤球作坊的牌子被换了下来,正式更改为“联合平常煤作坊”的新牌子。

    “我叫赵大牛,有人的是力气!”

    “我不怕辛苦不怕累,给我一件棉衣就成!”

    “俺知道你们是好雇主,只要安顿我跟妻子,俺这条命便卖给你们了!”

    ……

    一大帮流民闻讯而来,一在作坊门口的登记处极力地推销着自己,亦有人拖家带口而来,只希望谋得一个容身之所。

    经过这么多时日,他们心里早已经有着一把称。虽然京城施粥的人家不少,但能像联合商团这般持久和份量足的人家,整个京城打着灯笼地找不着第二家。

    他们虽然知道联合平常煤作坊还给工人工钱,但他们却完全可以不要工钱,只希望能够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京城活下去。

    “我们联合作坊的第一个要求是品行端正,这上面的厂规你们若是能够背下来,那么我们便会录用于你!”主事是一个稳重的小老头,却是指着不远处的告示牌道。

    在告示牌旁边,还有一个小厮领着一大帮人在那里朗读,大家都显得很是卖力,一遍又一遍地跟着重复着。

    联合商团发展到这一步,亦是慢慢地形成了一套完善的企业文化,这套企业文化既有提倡真善美,亦强调员工对联合商团的绝对服从和牺牲精神。

    虽然厂规没有“生做联合人,死做联合鬼”的口号,但有着“一入联合门,饭菜同锅吃,终身不离弃,誓与联合荣!”等口号,形成一个更加有凝聚力的团体。

    这并非是一处上演的事情,而是很多处同时上演。

    有鉴于林平常的意志,联合商量采用了金钱攻势,在极短的时候里花费大笔的银子将京城一带的煤球作坊尽数收购或合作,而后进行产业升级,即刻大规模地生产蜂窝煤。

    蜂窝煤的技术含量并不算高,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从原材料的开采,到蜂窝煤的制作,再到蜂窝煤的销售,这里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当然,在招募人手的同时,有关于妇女和孩童的安置工作亦是在同步进行,令到京城很多流民都有了栖身之地。

    大明的百姓都是善良的,面对着联合作坊的收容和给予一份工作的天大恩情,他们都十分卖力地干活,令到工期比预想中还要快上了几天。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第一批蜂窝煤正式上市。

    借着《顺天日报》的宣传,加上京城百姓的口碑宣传,很快京城的普通人家都知道蜂蜜煤这种新型的媒球。

    现在的物价是:一百斤木炭四钱五,一百斤干柴一钱五,一百斤炸块(煤块)一钱三。

    蜂窝煤既能用于生火,又能用于取暖,却是能够取代木炭和煤球的地位,市场的需求十分的庞大。只是这种主要针对普通百姓的消耗品,林平常并不打算攫取太多的利润。

    既为了增强竞争力,亦是给予京城百姓更大的实惠,林平常制定一百斤蜂窝煤的统一售价是二钱,即一斤蜂窝煤售价四文钱。

    当然,她的这种行为其实是十分正确的。

    高价固然能够赚得盆满钵满,但利润的来源还是从底层的百姓中榨取,而蜂窝煤跟木炭竞争又不具优势,倒不如用较低的价格迅速占领市场和击退竞争对手。

    煤球虽然烟多尘多,但胜在在火坑中取暖并不影响生活。若是价格过高的话,京城百姓恐怕不会选用蜂窝煤,而是会继续选用廉价的煤球。

    最为重要的是,虽然蜂窝煤无烟无灰,但如果售价远超柴火的价格,恐怕京城的百姓还是会选用柴火来生火做饭。

    只是在林平常的物美价廉的策略下,亦或者她根本不打算用蜂窝煤来赚钱,所以很顺利地抢占了煤球和柴火的市场。

    正是如此,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多了很多的牛车和驴车,这些勤奋的车夫将一车车蜂蜜煤送进了千家万户。

    由于是需求的高峰时期,联合平常煤作坊最高一天能够销售二十五万斤蜂蜜煤,一天便有五百两的销售,从而保证上万流民不需要再忍饥挨饿。

    陈毅正是卖力地往一户人家搬着煤球,整个人却宛如是做梦般。他从逃荒来到京城一直忍饥挨饿,而如今穿上联合平常煤作坊统一制式的棉衣,成为一个光荣的送煤人。

    一个老太从里面出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陈毅道:“太谢谢你了,还要劳烦你帮我这老婆子卸煤!”

    “张大娘,没事的,这都是我该做的!你用过这种煤,若是觉得还合用的话,直接跟我说一声便行,这片区域都是我负责,我准按时给你送到!”陈毅抹了额头上的汗珠子,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道。

    虽然联合作坊并没有明确规定他要帮着卸煤,甚至很多人家亦是主动自己卸,但他既有一份善心,又想要帮作坊多揽一些主顾,所以一直都很自觉地帮忙。

    老太亦是心里一暖,便是热情地招呼着道:“好,我记得你了,你要不要进屋喝口水再走!”

    “不用了,我还要赶回去交差,张大娘,再见了!”陈毅将蜂窝煤整齐地垒在墙角处后,便是摆手离开道。

    冬天的夜晚来得要迟很多,在他回到作坊交差的时候,外面已经昏暗了下来。

    由于他跟妻子都在这里干活,所以被作坊安排了一个独立的房间。待到他那个温馨小家的时候,家里已经点上一盏油灯,桌上亦是刚好摆上了饭菜。

    “爹回来了,娘可以开饭了!”一个小女孩显得兴奋地脆声道。

    张氏在作坊做筛煤工作,工作时总是蓬头垢面,但作坊有专门的浴池,此时在家里显得干干净净,那张脸亦是显得明艳动人,却是显得兴奋地道:“你猜今日谁来作坊了?”

    “又是哪位大掌柜?”陈毅招呼着女儿坐下,同时好奇地询问道。

    张氏则是轻轻地摇头,当即公布答案地道:“虎……不对,是林巡按!”

    “嗯,林阁老的妹妹,听说这蜂窝煤还是她发明的!”陈毅夹起鱼肉,小心地挑出鱼刺道。

    张氏的注意力并不在饭菜上,脸色仍然红润地道:“怎么听说,要不是她发明的,这平常煤作坊怎么会出现?”顿了顿,又是接着说道:“她可是说了,若是我们谁被欺负了,包括你打我都可以找她做主!”

    “我打你?”陈毅将挑出鱼刺的鱼肉放到女儿的碗里,脸上突然露出困惑的表情道。

    张氏幽怨地望了他一眼,便是嗔怪地道:“这是一个比喻,反正以后我们受到欺负了,她都会帮我们出头!”说完,还示威似地瞥了一眼陈毅。

    陈毅则是无奈地苦笑,发现这位名闻天下的林巡按真的什么都管,不过心里反倒是踏实了不少。虽然他现在的日子得到了片刻安逸,但在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人罩着终究像是一个外乡人。

    张氏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本我还挺担心的,觉得我们会不会被人欺负,但今天听到林巡按这么说,而且管家一直强调我们是联合人,我跟那帮同事都踏实不少!”

    “是啊!我们能够来到这里,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陈毅亦是扶着筷子,显得有所感慨地道。

    小女孩吃着鱼肉,显得天真地询问道:“今天我听黄毛说,我们过年有鸡吃,是不是真的呢?”

    夫妇相视一笑,这事早已经是公开了。在新年即将来临之致,作坊会给他们派发一只鸡,这将是他们少有的新年盛宴。

    外面的雪还在下,只是煤球在炉中燃烧,令到夫妇二人心里都是暖洋洋的,期望嘉靖四十六年的皇帝少些扎腾,让他们能够过些安稳的日子。

    只是嘉靖四十六年,恐怕是不会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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