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奇和方吾才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在对方的目光下,似乎彼此心意已经相通。

    杨正奇似乎越来越觉得,这位方先生是个妙人了。

    方吾才既没有给他神秘莫测的感觉,也不似在太皇太后眼里,是一个容易控制的人物,而是一个……只举手投足,便可生出默契的人。

    见这燕成镜暴怒的样子,方吾才道:“殿下,稍安勿躁,正是因为这个时候,才需参加会盟啊。殿下想想看,今日陈凯之对殿下如此不客气,这对大燕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可在各国眼里,他们又会是怎样看待呢?事实上,殿下现在已算是大燕皇帝的继承人,陈凯之尚且敢如此对殿下无礼,那么在各国眼里,他们会如何去想呢?他们会想,陈凯之敢这样对殿下,想来也就敢这样对越、对楚……这……其实是天赐良机啊。”

    “此次会盟,不该是针对西凉,而该是针对大陈,若是到时殿下振臂一呼,各国群起而攻之,这陈凯之会盟的打算也就落空了。”

    “而一旦各国在此次会盟中与大陈争锋相对,到时便可暗中缔结盟约,陈凯之自登基为大陈皇帝以来,桀骜不驯,施行霸道,各国早已不满,若是接下来,各国联合伐陈,这陈凯之,也就是遭遇到了灭顶之灾了,何况他最难得的,不过是济北而已,此时杨氏舰队若是突袭济北,何愁殿下大仇不报呢?”

    “殿下此时还需忍耐啊。”方吾才笑吟吟的继续道:“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不忍则乱大谋。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也得会盟之后再做决定,不过……殿下此时可立即秘密修书国内,要预备集结大燕的军马了。”

    燕成镜忍着疼痛,倒是耐心地听完了方吾才的话,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思索着什么,只是目中掠过了许多狐疑,接着看向方吾才道:“只是这里是济北,在这里和陈凯之会盟,不啻是与虎谋皮,这毕竟是在大陈的疆土……”

    “殿下放心。”杨正奇别有深意地笑着道:“蜀国和楚国那儿,老夫已在暗中接触了,便是越国,想来越国国君,见了今日殿下的惨状,也难免兔死狐悲,如方先生所说的,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殿下又何虑之有呢?”

    燕成镜倒是怒色未消,冷哼一声,倒是不再做声了。

    所谓的会盟,某种意义而言,到了现在,其实已变成了鸡肋。

    尤其是当燕成镜之事传遍了济北,使各国也都变得疑虑起来,陈凯之的行为,确实是过了份,据闻越国国君甚至一宿都没有睡好,显然,他心里的担忧已经开始放大。

    算起来,在各国之中,越国的实力最差,他们虽占据了苏杭和闽越之地,较为富庶,可不似北燕、西凉这般,拥有骁勇敢战的铁骑,也不似南楚和蜀国,而今疯狂的向南扩张,所以此次会盟,越国国君亲自来此,更多的是希望借此机会观望各国时局。

    可当他见到陈凯之竟对燕国的人傲慢无礼,不得不令他焦虑起来,心里越加担忧。

    在许多人看来,这陈凯之,越发的显得野心勃勃,一举平定关中,震动各国。

    而今日来这济北,眼看这济北的繁华,竟不在苏杭之下,更令越国国君心忧,可以想象得出,假以时日,这陈凯之大练新军,少不得,可能要开战了,小小越国,又如何会是大陈的对手?

    至于楚国,楚国太子早已抵达,亦是感受到了这巨大的威胁,他开始频繁的向国内修书,显然也开始没了主张。

    陈凯之对清河郡王的侮辱,使人感觉到了唇亡齿寒,面对大陈的冉冉升腾,令这位楚太子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大陈的礼部官员们,现在则是变得叫苦不迭起来。

    他们这些日子,都在暗中与各国接触,向各国示好,这本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俱都在为会盟做着准备,可谁料,陛下的一次鲁莽举动,竟将他们的所有努力一下子统统毁了个一干二净,偏偏他们还不敢抱怨,不得不四处登门,向各国解释,想尽办法的维持关系。

    这便是做天子的好处,天子可以任性,却总会有人争先恐后的为其去擦屁股,甚至还无怨无悔。

    过了半月,一封快报已传至济北,原来是燕国开始向边境增兵了。

    浩浩荡荡的燕军,遮天蔽日,分驻河北沿岸诸城,大量的游骑,甚至开始探入济北,不只如此,几个靠着济北边境的通衢集市,原本是供出入济北的燕人商贾们歇息所在,现在也莫明的开始屯兵。

    原以为,在这紧张的时局下,此时济北势必会变得萧条起来。

    可这消息一传出,这济北的贸易竟顿时的开始暴涨起来。

    可能要开战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可精盐和许多精钢,都是必需品,而且极为热销,越是可能开战,将来就越可能关系通商的口岸,而一旦断绝了贸易,就意味着燕地的精盐和精钢价格会暴涨,这个时候,还不赶紧趁着机会多进一些货囤积起来,还等到何时。

    于是乎,这济北没有展现出附和常理的慌乱,却发生了反效果,不但贸易没有暴跌,而是开始以奇迹一般的速度,疯狂的暴涨,几乎所有的工坊都在催货,精盐的价格攀高,数不清的燕人商贾疯了一般的穿过了燕军的防线,进入济北,接着用车拉,请人用肩挑,将大包小包的货物往河北之地送。

    杨彪对这情况,看的是目瞪口呆,因为在此之前,济北知府衙门还曾专门进行过报告,认为燕陈关系的紧张,可能使济北工坊的订单暴跌,济北极需有所应对。

    可现在……却更像是在黑暗来临之前的疯狂,大街小巷,没有太多渲染大战要来临的恐慌,而每一个人竟都在谈论价格的涨跌,不,理论上而言,是只有涨,没有跌,几乎所有人都在寻货,燕人商贾盘踞在济北,人满为患,他们带着河北之地的口音,犹如饿狼一般,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与此同时,浩浩荡荡的勇士营开始进入了济北。

    大战一触即发。

    却在此时,会盟开始了。

    会盟的地点,是在济北的至正学宫。

    这至正学宫乃是蒋学士所建,乃济北最宏伟的建筑之一,也是关东之地,除了洛阳学宫之外的至高学府,在这里,有上万读书人在此读书、交流。

    正因为这里最是恢弘,现在却临时征用,紧接着,禁卫们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各国的官员已先行与大陈礼部官员来这里踩过点,会盟的地点,参与的人选,甚至是各国君主以及使臣的席位,也俱都分别做了详尽的安排。

    乃至于用的茶,餐点,还有蔬果,每一样,都由各国进行确定,大陈的礼部侍郎,几乎连一个细节都不敢疏漏。甚至,有时为了一个菜肴,都可能让各国使臣们发生争执。

    不过幸好,这一切还算顺利,各国的使臣毕竟知道,上头的人争吵是他们的事,自己要做的,则是尽力的沟通转圜,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所有的细节开始写入章程,最后进行备案。

    陈凯之则亲自驾临了学宫,在礼部侍郎王斌忠的引领之下,一路的逡巡一番之后,方才觉得满意。

    次日,吉时,各国君主和使臣纷纷进入学宫,陈凯之作为东道主,则亲自相迎,最终,所有人都在明伦堂落座。

    衍圣公孔怀义面带不安之色,他自是不甘心于被陈凯之所控制的,可也担心时局失控,济北本就和燕国接壤,燕军已纷纷向边境集结,距离这里,也不过百里不到的距离而已,真若是打了起来,自己可未必能保全啊。

    越国国君的面上虽是一直保持着笑容,可心里,却更加不安了,心里深深感觉到,此次会盟,绝不可能风平浪静,越国在济北,亦有人潜伏,根据禀告,今次……少不得会有火药味,而越国将何去何从呢?

    楚国的皇太子殿下,倒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可谁都明白,这位皇太子殿下心里也并不轻松,楚人距离中原较为偏远,所以中原若是有战事,他们倒无所谓,若是能趁机捡一些便宜,那就再好不过了,可他是皇太子,既然再处这个地方,自是心知自己今日的任何表态,都可能极大的影响楚人的利益,自然得谨言慎行。

    蜀国的国使也已应邀,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出现在了明伦堂,此人乃西凉国的皇子钱盛,钱盛此番出逃,已被人接来了济北,自是要控诉西凉国师祸国,诛杀西凉宗室,请求各国讨还公道的。

    也正因如此,所以在这各国之中,他最是不起眼,似乎也没有多少人将他放在心上,在许多人的心里,出逃的钱盛,不过是一个乞讨者罢了,自然不必费心去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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