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梁同知看向苏芳,正色道:“苏公,下官敢问,陈凯之口口声声说今日清早,是苏公授意陈凯之杀人的,此事,可是有的吗?”

    所有人都盯着苏芳,恰好这时,已有差役给苏芳斟茶过来。

    苏芳接过茶水,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方才抬眸看了陈凯之一眼,又看了梁同知一眼,才淡淡道:“清早?”

    “是,清早。”梁同知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只等苏芳否认,便和这陈凯之来个鱼死网破。

    “这个啊……”苏芳放下茶盏,继续淡淡开口道:“倒是有的。”

    倒是有的。

    这四个字,轻描淡写的自他口里道出。

    顿时,满堂接惊……

    在此之前,大家都以为苏公必定否认的,可谁也不曾想到,苏芳居然认了。

    梁同知竟是惊得一时失了魂,他怎么也想不到苏公居然会认罪,心口一颤,他几乎是一屁股跌坐下去,牙关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这事真的和苏芳有关系?连苏芳也认罪了……这么说来,自己儿子这案子,还办不办?

    办……怎么办下去?

    不办,难道杀子之仇就这么算了?

    梁同知的心一片慌乱,突的,他面目变得可怖起来,语气多了几分犀利:“苏公……这是什么意思?”

    苏芳却在无数人的震惊之中淡定自若,他捋了捋胡须,才徐徐说道:“教唆杀人倒是没有,不过今日清早,老夫倒是授意了陈凯之,这洛阳城中有一恶少,横行不法,让陈凯之教训一顿,自然,老夫也是没有料到陈凯之竟是失手将人打死了。”

    失手……

    只是教训……

    可堂堂的内阁大学士,居然教唆陈凯之如此?

    这……

    陈凯之这时则是冷冷一笑,清澈的眸子浅浅一眯,直直地看着梁同知,厉声道:“听明白了吗?我早已说过了,方才只是殴斗,我只踹他一脚,当时并没有死,此后他自己死了,怪得了我吗?”

    这句话,实在野蛮。

    可无论怎么说,谁也没有想到,苏芳居然毫不犹豫的站在了陈凯之的这一边。

    梁同知此刻如遭雷击,他面色惨然,整个人都在发颤,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般,哆哆嗦嗦的道:“就……就是你杀的,就是你杀的!”

    他说着,脸色变得越加灰白起来,面容因为气怒而变得扭曲,竟是再不顾官仪,一下子冲到了陈凯之的身边,一把扯住了陈凯之,双目发红地瞪着陈凯之道:“你们……你们……”

    事实上,陈凯之也是压了一肚子气,此刻也不客气了,冷声反驳道:“我可以证明,人并非是我杀的。”

    “什……什么……”本是在崩溃边缘的梁同知,一时失神。

    就在他失神的功夫,这时,陈凯之突然扬起手,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他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很是清脆,格外刺耳。

    梁同知腮帮子顿时高肿,他忙捂着腮帮子,疼得大叫:“大胆,大胆,没有王法了……”

    就在几个差役要冲上来的时候,陈凯之突然正色道:“你看,大人,当时我踢了梁宽一脚,而梁宽事后死了,我便算是杀人,倘若今日,我打了你这一巴掌,大人过了几日,运气不济,倘若也死了,那么今日,我是否也算是杀了大人呢?”

    “……”这分明是狡辩。

    只不过是陈凯之,想借机打这龟儿子一巴掌罢了。

    “你……”梁同知已彻底的疯了,整个人气呼呼的,一双目光瞪着陈凯之,他顿时想起了什么,厉声道:“可无论如何,既是苏公授意,那么……那么,你们二人俱都难辞其咎。”

    “难辞其咎?”苏芳此时却是一笑,眉宇微微一挑,很是冷漠的看着梁同知。

    一旁的高见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苏芳却是慢悠悠的道:“老夫做事,只求武无愧于心,今日正好……”

    他说着,外头竟传来了鸣冤鼓声。

    高见深意识到了什么,正色道:“何人鸣冤?”

    有差役火速进来道:“大人,外头来了一个妇人,状告梁宽杀了她的丈夫。还有一酒肆的东家,状告梁宽……”

    高见深一怔,下意识地看了苏芳一眼,随即,他全明白了。

    紧接着,他义正言辞的走到了堂前,大喝一声:“都叫进来。”

    可用不了多久,鸣冤鼓声又起,又有差役急匆匆的进来道:“有人要以民告官,状告梁同知……梁同知……霸占了他家的田产,还有一人状告梁同知,收受了他的贿赂……”

    可这话还没说完,却听外头鼓声依旧如雷,竟是络绎不绝。

    苏芳能成为内阁大学士,自然就不是一个头脑简单之人,既然他淡定的来了这京兆府受审,显然是做好了一击必杀的准备。

    刚刚还气愤不已的梁同知,此刻已经震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整个人像是在发愣。

    高见深此时还有什么犹豫的,立即道:“来人,将犯官梁武暂且拿下,本官要一一审问。”

    苏芳却已站了起来,朝着众人正色说道。

    “梁武此人,贪婪成性,仗着自己在京兆府任同知,纵容儿子梁宽不法,洛阳不知多少百姓深受其害,老夫早就听闻此事,一心想要惩治,可梁武,竟有通天之能,勾结某些不法之徒,包庇梁宽,想到每日都有人受他们父子的戕害,老夫心忧如焚,才让辅国将军,来‘收拾收拾’他,这固然于法不合,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若是因为如此,触犯了什么法纪,老夫与辅国将军陈凯之,自会上书,自陈其罪,好了,时候不早了,老夫可以走了吗?”

    一下子的,从一个唆使人犯罪的嫌疑人,这苏芳便成了一个纲纪的维护者,他只一甩手,平静地看向高见深。

    那头,梁同知已被人按倒,他万万料不到,今日竟是这样的结局,口里喊冤,可此时没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

    高见深心里很是万幸,幸好自己没插手此事,不然说不定自己也成了阶下囚了。

    高见深打了一个冷颤,忙朝苏芳、陈凯之拱手作揖道:“苏公,陈将军,得罪。”

    陈凯之则是微微一笑,不可置否的样子,淡淡询问高见深:“这样说来,我也可以走了?若是此案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尽管来问,好了,告辞。”

    他转过身,见这外头早已是人山人海,这人群之中,有人痛骂梁家父子,更多人,则是对苏芳的称赞。

    陈凯之心里摇摇头,从人群中挤出来,便见着京兆府之外,依旧有许多人滔滔大哭,各种各样的苦主,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甚至还有人披麻戴孝,有人痛彻心扉的滔滔大哭。

    这个阵仗,实在让人咋舌。

    果然,但凡内阁大学士要办什么事,永远都是滴水不漏啊,这叫打蛇打七寸,甚至陈凯之深信,就在此时此刻,已经有无数的官员正在搜肠刮肚的开始搜罗梁家父子的各种罪证,准备在这个时候弹劾这梁家父子各种不法的事了。

    到时,这梁家父子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而这个案子,往大里说是杀人,若是小里说,不过是寻常的殴斗罢了,量刑的标准,十之,都在京兆府一念之间。

    若只是殴斗,以陈凯之的身份,至多也不过是罚俸的事,甚至可能,陈凯之除了一害,还能得到无数的赞誉。

    陈凯之不愿理会这些看热闹的人,便想着寻了自己的护卫,骑马回去,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却有人叫住了陈凯之:“陈将军,我家老爷请你稍等,他有话和你说。”

    陈凯之回眸,这是一个老吏,其实陈凯之不需问,就知道他家老爷是谁了。

    这里自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陈凯之笑了笑,便道:“告诉你家老爷,这里不远便是洛水,那里有一家茶肆,我在那里虚位以待。”

    老吏点点头,陈凯之则步行到了那茶肆,上了二楼后,在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等了一会儿,便见有人也上了来。

    是苏芳。

    苏芳面带着笑容,似乎这时候,在重新审视陈凯之,眼睛打量了陈凯之片刻,才带着微笑道:“陈将军除了京中恶少,用不了多久,这洛阳上下,必定对陈将军赞不绝口,可喜可贺啊。”

    陈凯之却是板着脸道:“是吗?苏公,那么我是不是也该恭喜苏公呢?”

    陈凯之的话语自然带着几分冷,苏芳似乎并没有生气,又或者说,在外人跟前,他的脸上是永远不会有生气的。

    他跪坐在陈凯之的对面,端起了早就备上的茶杯,从容的抿了一口。

    陈凯之则凝视着他道:“我最讨厌有人利用我,这是第一次,我也希望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可就不是如此了。”

    苏芳依旧微微笑着。

    陈凯之慢吞吞地继续道:“其实从一开始,我便觉得奇怪,奇怪的倒不是苏公推荐了那个铺子,真正奇怪之处是苏公为何临走时,还要特意叮嘱一下。”

    苏芳似笑非笑的道:“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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