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的各异眼色,方吾才自然是看得出的,此时,他已落座,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便更使人瞧不起了,这人被冷待了,还能依旧这么的自若……脸皮得有多厚啊。

    那陈正道招待了其他的客人,便又赶了回来,笑吟吟地先朝方吾才行了礼:“方先生,是不是乏了?”

    他的话里透着浓浓的关切,可他这一开口,不免令人侧目,以至于陈贽敬等人朝陈正道看来。

    都觉得陈正道这个家伙,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只是一个秀才罢了,可他堂堂郡王,竟对此人礼敬到这个地步,无微不至,不只如此,反而冷落了他们这些贵客。

    陈贽敬也只是一笑而已,倒没太大的反应,可其他人的脸色,就极不好看了。

    谁料方吾才竟还摆脸色,只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尚好。”

    惜字如金,尚好二字,真是吝啬到了极点。

    那大理寺卿吴泓笑了笑道:“方先生,从前在哪里高就?”

    一个秀才,能去哪里高就呢?也只有陈正道这个稀里糊涂的郡王,才会上这等骗子的当啊。

    方吾才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才好整以暇地道:“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

    这回答……众人又都不禁笑了,轻蔑之色越发的浓。

    果然……

    一个秀才能做什么呢?除了年年科举之外。

    陈正道却是冷不丁地道:“先生从前不是在东山郡王府高就吗?”

    东山郡王府……

    众人一呆,若是说这位方先生能糊弄一个北海郡王,倒也罢了,可若此前还在东山郡王府,这性质显然就不同了,难不成还能将两个郡王一并给糊弄了去?

    这么看来,莫非……这人还真有什么本事?

    却见方吾才依旧淡淡然的,浑不在意的样子道:“哪里说得上是高就,不过是东山郡王殿下垂怜老夫,见老夫老迈,给老夫提供一个容身之所而已。”

    说得轻描淡写,众人便都一笑,却不好再摆什么脸色了。

    一直在角落里安静地呆着的陈凯之,远远看到方吾才这边的场景,心里不禁想,这吾才师叔,不会是在扩展业务吧,不过……陈凯之目力极好,哪里看不出那些和方先生同席之人,无一不对方吾才鄙视,看来……吾才师叔似乎不太受待见啊。

    装逼失败!

    陈凯之心里忍不住的想要偷笑,这吾才师叔,多半也只能糊弄到似陈正道这样的人了,其他人,毕竟都是官场上见多了风雨的老江湖,怎么会看不穿他?

    可吾才师叔显然是一丁点都不尴尬,只低头吃着茶,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

    陈正道陪在方吾才的身边,与方吾才低声交谈,其他人便各自自顾自的闲聊。

    陈凯之坐着,也是百无聊赖,索性吃着茶,自娱自乐。

    却在这时,一个小宦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直接走到了陈正道的身边,在陈正道的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

    陈正道顿时一呆,脸色闪过意思惊讶,随即对陈贽敬道;“曲阜那儿来了一个学侯,自称是张忠……”

    张忠……

    在座之人,不无愣了一下。

    且不说学侯本就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天下的公卿,不无礼敬,这张忠,更是大有明堂啊。

    能在这里的人,都是有点身份的,自然听过曲阜的张忠,此人乃是衍圣公身边的家臣,据说这衍圣公府上下的事,都是由这张忠来打理,他的地位,也只仅次于七大公而已。

    这个时候,他来了洛阳,而且直奔这里来,这是要做什么?

    这就不得不令人深究起来了。

    衍圣公府之所以让人礼敬,除了因为是至圣先师所留下来的金字招牌之外,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不知网罗了多少的人才,振臂一呼,各国的读书人,无不响应,掌握着天下的舆论,更何况,衍圣公府在各国,也有一批自己的力量,即便是各国的天子,亦是忌惮。

    陈贽敬已是站了起来,其他贵宾席位上的人,也纷纷都站起来,接着众人一道匆匆地出去。

    过不多时,众人便笑吟吟地迎着这位张学侯进来。

    其他的宾客一看一个配着学剑之人,在众人拥簇下进来,纷纷地窃窃私语。

    “此人是谁。”

    “看来是个学侯。”

    “大陈的学侯就这么十数个,怎的看此人面生。”

    “肯定是曲阜来的,糜学侯死了,衍圣公府不可能坐视不理,想来已委派人,特来详察诸子余孽的踪迹了。”

    陈贽敬对于这位张学侯很是客气,一面和张忠寒暄,一面道;“不知张学侯来此,有何贵干?”

    虽也算是曲阜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这张忠在陈贽敬的面前,自然不敢怠慢,不过他脸色显得很不好看,精神萎靡,却还是道:“特来宣读学旨。”

    学旨……

    众人面面相觑,张忠则是昂首道:“敢问哪一位是方吾才方先生?”

    话音一起,众人皆惊。

    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是啊,哪一个是方吾才方先生?

    便连陈贽敬等人,也是一惊,忍不住看向和自己同坐的方吾才。

    方吾才正吃着茶,似乎一副对外界毫不关心的样子,一旁的陈正道忙催促道:“先生……这是张学侯,快去见一见。”

    方吾才这才极不情愿地站起身,这一刻,他成了万人瞩目的焦点。

    张忠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方吾才一眼,随即道:“方吾才,接学旨。”

    方吾才朝张忠作了一个长揖。

    张忠取出一份学旨,打开,便朗声道:“奉天宏道衍圣公,曰:方吾才者,大隐之高士也,声名显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吾蒙祖宗荫庇,恪守名教,岂有不赏罚黜陟之理,赐汝学侯之位,特此昭示!”

    学侯?

    方吾才究竟是谁?

    所有人都震撼了。

    是学侯啊。

    一般情况之下,有机会成为学侯的人选,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比如糜益死了,那么极有可能,候选人的范围,不会超出十个。

    可这方吾才,此前名不经穿,实是杀出来的一匹黑马啊。

    大家对于方吾才,也只是某些人,略略知道一些而已,只晓得陈正道对他礼遇有加,可是……他究竟有什么资格呢?

    他不过是个秀才啊,一个小小的秀才,怎么可能……

    若是如此,在座哪一个没有资格?

    可人家,偏偏就成了学侯了。

    那么……是不是这方吾才的背后,还有一些大家所看不到的东西,又或者……

    细思恐极啊。

    便连那陈贽敬,也不禁开始正眼打量起方吾才了。

    至于那吴泓等人,也是一呆,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怠慢了一位学侯,而且是一个神秘的学侯。

    可怖,可怖啊。

    若是那些世家子弟成了学侯,似乎也是可敬的。可是这个秀才出身的方先生,到底凭着什么成为学侯的呢?

    没有人知道!

    任何一个学侯,都需要有人先行推荐,那这个推荐他的人是谁呢?

    这个人,至少也该是七大公之一,否则,寻常人连推荐的资格都没有。

    而与其他的候选人,那些鼎立数百年的经学世家相比,方吾才就算被人推荐,衍圣公又怎么会选择此人呢?

    太匪夷所思了!

    越是黑马,越是让人觉得这个秀才出身的方先生深不可测。

    他背后到底有什么能量?

    整个大殿,已经哗然起来。

    不过……这哗然中,却无人敢质疑。

    谁敢对衍圣公府进行质疑呢?在座的,不知多少圣人门下的读书人,衍圣公府乃是圣地,既然衍圣公赐予方先生为学侯,那么一定是这位方先生有什么大家所不知道,而衍圣公府却是心里有数的东西,这……是什么呢?

    陈凯之坐在角落,也先是感到吃惊,可随即就明白过来了。

    陈正道举办的这场宴会,十有就是吾才师叔故意安排的,而吾才师叔为什么要举办这场宴会呢?目的不言自明了啊。

    人家就是插准了时间,要广而告之,他成学侯了呢。

    玛德……真是没天理了!

    陈凯之顿时恼火起来,想到自己写了这么多文章,才得一个学子而已,可这爵位,还真能买到啊,衍圣公府简直……

    这是理想和认知的崩塌啊,虽然陈凯之不太相信衍圣公府这一套,可毕竟这是天下最有公信力的府第,谁曾料到,竟也卖官粥爵。

    可无论如何,方吾才这一次装逼装大发了。

    那陈正道更是一呆,他也是大感意外,衍圣公府怎么赐予先生学爵了呢?不是说衍圣公府想要害本王吗,先生是自己背后的高人,衍圣公府更该视先生为眼中钉才是啊。可是……

    “方学侯,请接学旨吧。”此时,张忠笑吟吟地看向方吾才。

    方吾才此刻正是万众瞩目,似乎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他莞尔一笑,显得荣辱不惊,徐徐道:“不知圣公身子好些了吗?”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更使满堂皆惊。

    这口气,就像是一个人在问候自己远方的老友。

    陈贽敬等人,顿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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