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童子的话,杨彪虽是皱着眉,可心里却是感慨的。

    往常的那些祭文,固然是肃穆,可某种程度来说,五百年来的所有祭文,只怕都比不得这一篇祭文。

    只是……换一句话来说,礼就是礼,礼不可废啊……

    此事,还真是为难了。

    倒是这时,陈义兴道:“杨公……”

    他说话的时候,蒋学士和刘学士居然都情不自禁地道:“杨公。”

    杨彪抬眸,却依旧感觉那正气歌,还在自己肺腑之间回荡,他看着诸学士,略显惊愕地道:“何事?”

    众学士异口同声道:“吾等倡议……”

    倡议?

    杨彪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固然这祭文不合符礼法,可一码归一码。

    天人阁是这大陈朝学子的最中心之地,可天人阁的规矩是不管外间事,就算陈凯之惹了麻烦,或者说是争议,天人阁自然都不能过问。

    可是当有文章送到了天人阁,那么就该以文章论文章了,无论这篇文章惹来了多大的麻烦。

    而现在,几乎所有学士都异口同声的倡议,这是极稀罕的事。

    杨彪神色淡淡道:“这篇文章乃是祭文,可是以祭文而论,此文可能引来争议,诸公的心里可有数吗?”

    是啊,这是祭文,偏偏却完全没有祭文的格式,杨彪依旧认为学士们能够慎重考虑。

    那性子素来风风火火的蒋学士,此时一脸风淡云轻地道:“若不荐此文,老夫这辈子的诗书,岂不读了也是枉然?”

    陈义兴等人纷纷点头。

    “既如此……”杨彪倒没有再迟疑,便道:“那么,老夫也倡议吧。”

    也就是说,全票通过了。

    此时,杨彪正色道:“此文荡气回肠,大气磅礴,仅以此文,足以光耀万事,老夫倡议将此文荐入地榜,诸公既然都同举,那么也就没有异议了,择吉日,议定吧。”

    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却仿佛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这文章虽是违背了祭文的规矩,可……对于他来说,是对的事。

    …………

    现在这件事的主人公——陈凯之,显然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没有花多少时间,朝野内外都震撼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正气歌,便连京兆府,现在已为之头痛不已。

    天子脚下有坏人啊。

    有人为了这正气歌的争议,争吵不休,有人说祭文只要表示追思即可,正气歌惊天旷古,仅以此文,足以告慰忠义候在天之灵,也有人翻出故纸堆,拿出《礼记》来,祭文不是这样写的,这一场祭祀会触怒亡灵。

    于是,吵得面红耳赤,然后,吵不出结果,就打将起来了。

    其实这件事的最大争议,并非在这正气歌,而在于礼。

    礼法,是国家最重要的事。

    因此有人提出,陈凯之才华固然横溢,却也需予以惩戒。

    在朝廷中,这种争议,其实也不算太多,主要是翰林那儿闹得颇厉害。

    可洛阳纸贵,导致一些读书人竟将人家纸铺砸了,京兆府上下就傻眼了。

    还有这样的操作?只听说过有人做买卖价钱谈不拢,引发争执的,不曾见非要高价买不到东西,于是恼羞成怒,砸人铺子的。

    京兆府只好拿人了。

    紧接着学宫那儿,则不得不去捞人。

    可是……此事朝中却是出奇的诡异,宫中没有丝毫的动静,似乎在等待什么。

    而赵王殿下,已是入宫请罪。

    请罪的理由,则是祭祀大典不力,恳请惩处。

    本来朝野内外还算是安静的,可赵王殿下这一请罪,顿时就引起哗然了。

    这下子,争议的重点就在于,这个大典举办得是否成功。

    而成功的关键,还在于正气歌。

    有人认为极为成功,一篇祭文,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若是忠义候在天有灵,定能感受到安慰。

    可也有人觉得很不成功,因为礼法有失。失了礼,就是对忠义候的不敬,这怎么能算成功呢?

    这自然要受到众人谴责。

    赵王请罪,但凡有点城府的都知道,这其实就是一个讯号。

    即意味着赵王认为这一次大典不成功,连他都主动请罪了,有些人自然也就坐不住了,于是雪片般的奏疏,纷纷飞入宫中,有人开始弹劾陈凯之无礼,请求惩处。

    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值得玩味起来。

    而陈凯之,处在这风暴的中心,却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似乎并不在乎,因为对他而言,与其胆战心惊的等待着朝廷最后的结论,倒不如好好的继续读他的书,学习他的——兵法。

    陈凯之对于兵法很有兴趣,如常的清晨就赶到了校场。

    见到了武先生,武先生朝他一笑道:“练箭还是继续学习行军布阵?”

    这位武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大典一句话,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陈凯之想都不想,便道:“行军布阵。”

    武先生点头道:“那好,你先连拉八十弓,老夫慢慢讲授给你。”

    陈凯之无语凝噎。

    坑啊,那你还问什么练箭还是学习行军布阵?早知道这样,他直接练箭得了。

    无论外间酝酿着什么风暴,他依旧专心地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

    …………

    与此同时,各国的快马,已是不分昼夜的火速将祭文送至了曲阜。

    曲阜这儿,也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祭祀活动。

    只是这种祭祀某种程度和各国的祭祀一样,俱都是为了形式。

    衍圣公每日卯时三刻就起来,在祭祀了圣贤之后,便又如往常一样,徐徐地抵达了杏林。

    只是这一次,跪坐在这杏林的,不只是七大学公,还有十几个大儒。

    众人见了衍圣公徐步而来,纷纷行礼。

    衍圣公旁若无人一般,跪着坐下,而后他才沉声道:“祭祀大典,有劳诸公,辛苦了。”

    接着,他才进入了正题:“昨日听闻文忠公说,三字经的比较已有了结果。”

    文忠公颔首点头道:“是,两队蒙生,分别由周先生和邓先生教导。”

    话音落下,两个大儒跪坐着,敛袖,朝衍圣公行了一揖。

    衍圣公双眸微垂着,面无表情地道:“如何?”

    “学习三字经的蒙生,进度明显快了许多,虽只是短短十日,掌握的学问,与邓先生所教授的蒙生相比,进步极快。”他看了一眼衍圣公,意味深长地道:“若是推广,可使读书之人,事半功倍。”

    本是让惹争议的文,此刻却有了惊人的成绩,看来是值得推广的。

    衍圣公若有所思起来,旋即淡淡说道:“看来这三字经,果然没有令吾失望。那么……”他踟蹰着:“就下学旨,知会各国,请他们推广吧,曲阜境内,也遵照办理,不过三字经还需润色为好,譬如这第二句,开篇即是‘昔孟母,择邻处’又说‘窦燕山,有义方’……吾看,有所不妥。”

    文忠公顿时了然了。

    一旦推广,那么全天下的读书人,只要入学便要背诵和熟读这篇文章,可是呢,全文第一句且不说,人之初、性本善,这是理所应当。

    可是第二句,讲的便是孟母教授亚圣孟子的典故,至于这“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此句,这个窦燕山更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

    这既是衍圣公府推行的启蒙书,将来势必要风靡天下,却独独开篇,却没有圣人的事例,这如何说得过去。

    文忠公道:“末学会请文渊阁诸儒进行润色。”

    “很好。”衍圣公依旧板着脸:“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慎,润色之后,再送吾看看。”

    “是。”

    “至于……这个陈凯之……”衍圣公眯着眼:“该如何处置?”

    文忠公想了想,才道:“可以下学旨旌表,或是赐予学爵。”

    一旁的文正公却是忧心忡忡地道:“衍圣公府,历年来对于学爵的赐予,都甚是谨慎,也早有定例,每年的学爵赐予,不得超过五人,唯恐学爵泛滥,影响公府清名。去岁,也是五个名额,独独是北燕国和西凉国的读书人没有得到赐予,为显得雨露均沾,因此今岁的两个名额,非要是北燕人和西凉人不可。年初的时候,公府已赐予了两个名额出去,如此一来,眼下的员额,只有一人了。”

    他深深地看了衍圣公一眼,继续道:“这最后一个名额,拟定的乃是楚国荆州卢氏子弟,卢氏诗书传家,在荆楚之地具有很高的声望。其祖父卢志道,曾亲来曲阜,捐纳七万担粮食,为了弘扬圣人之学,可谓是殚精竭虑。此后他的长子在楚国出任相国,而今……”

    “噢……”衍圣公没有继续让文正公继续说下去,点点头道:“吾知道了,学爵的本意在于弘扬圣学,既如此,那么今岁就下学旨,旌表陈凯之吧,至于学爵,明岁再说。”

    “明岁怕也不成。”文正公道:“明岁要给……”

    “那就以后再说。”衍圣公摆摆手,不以为意的样子。

    正在这时,却有童子匆匆进来,快步到了衍圣公的身侧,低声密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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