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大陈朝入天人榜的文章已多达三千,只是近百年来,能进入的人却是寥寥,这并非是这些文章不优秀,只是佳作虽是出了不少,却多是捡了前人的牙慧,终究还差了那么一些。

    天人榜,代表的是天人阁诸学士的认可,亦代表了这最高学府的最核心大儒们的欣赏。

    它并没有实质性的奖励,可事实上,它却是无数王侯将相瞻仰的存在。

    一听杨彪要倡议将此文列入天人榜,学士们都不约而同地肃然了。

    对于读书人而言,这是无上荣耀,而对于诸学士而言,每一个观点或者文章入榜,都代表了他们用自身数十年的名誉来作保。

    因而,必须做到优中选优。

    蒋学士一脸正色问道:“敢问杨公,为何倡议此文?”

    这乃是例行的询问,倡议者必须说出理由。

    杨彪肃然道:“此谋国之言,开历代时文之先河,实属不易。若此文入榜,传之天下,或可发人深省,这是老夫的浅见。”

    蒋学士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便将其作为备选吧,下月初一,再行定夺,诸公在这些时日里,好生推敲才是。”

    众学士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其实若不是杨彪极力举荐,对于这篇时文,他们多少是有些忽视的,可杨公的举荐,就使得他们不得不重视起来,因为在诸学士之中,若是谁都没有资格来评判赋税论,那么唯一能评判,而且有足够资格,能够使人信服的,也唯有杨彪了。

    杨彪乃是历经五朝的宰辅,曾辅佐天子,开创出中兴盛世,他对于国计民生的理解,绝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杨彪颌首点头,随即站了起来,作为倡议者,他是不得影响别人的,距离下月初一,还有十三日,所以他起身之后,只朝众人一揖,便旋即离席。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进入静修室,闭门不出。

    而陈义兴,却是恍然了。

    他忍不住感叹,这陈凯之,还真是笑傲江湖啊,这才几日,就又惹来了如此大的风波……

    天人榜……

    能入此榜的人,无一不是大陈五百年来的风流人物,而这家伙,不过是个少年……就能凭着一个‘独特的观点’,忝居天人榜吗?

    此时,学宫里已点起了无数纱灯,所有灯光集聚在一起,折射在天人阁上,衬得这座高楼越发光彩熠熠。

    在这天人阁里,显得十分的幽静,学士们谨慎地传阅着这一篇文章,若说方才,他们对于这篇文章没有太深的理解,可是现在,他们在未来的十三天里,却需对这洋洋洒洒的千字文,进行一次次的推敲、领悟,权衡,甚至于是用最苛刻的方法来检验。

    …………

    此时的陈凯之,并不知道他已经令学宫里最尊重里的天人阁引起了多大的波涛。

    陈凯之还是那个在学宫里静心读书的学子,留堂,则成了陈凯之每天必备的功课。

    刘梦远对他可谓是挑剔到了极点,起初,他让陈凯之作文,用那赋税论,尝试着来写一篇时文,陈凯之一遍遍的写,他却都不满意,一遍遍让陈凯之修,修得陈凯之恨不得想要放弃,可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就在前日,当看到刘梦远面上露出会心一笑的时候,便又让陈凯之抄写几篇时文。

    这令陈凯之每日需熬到三更半夜,方才勉强能睡一会,到了清早,又要入学宫来。

    好在陈凯之身子好,倒也无妨,今日上了晨课之后,一旁的吴彦等人,又都沮丧起来。

    陈凯之和同窗的关系早就相熟了,比如这吴彦,便是洛阳人,父亲乃是东城校尉,出自将军世家,或许是因为大陈轻武的缘故,吴父不知是受了哪个文官的气,一怒之下,便让吴彦从文。

    这吴彦倒争气,竟真的废寝忘食的读书,吴父又请了大儒来培养,竟还真的让他中了举人。

    自此之后,扬眉吐气。

    不过……

    可能在朝堂之上,文官比武官要吃香,可在这学宫里,却是倒着来的,武院的举人几乎是在学宫里横着走,谁也不敢招惹,反而是文院的书呆子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见了那霸道的,甚至尽量躲着。

    今日又是武课,也难怪大家的心情不好了。

    陈凯之说笑着和吴彦等人出了文院,又到了武院的校场,陈凯之对这里早已熟了,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生活,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不过今日,情况却有些不同,文昌院的人一到,迎面便看到一群武生们笑嘻嘻地过来,口里道:“先生有事,要迟一个半个时辰来,吩咐了我先督促诸位兄台的功课。”

    他叉着手,不可一世的样子,陈凯之倒是记得此人,他叫杨逍,身后的武生似乎很佩服他,都跟着他身后笑起来。

    反观文昌院的读书人,听了这杨彪的话,一个个的神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杨逍眼睛一扫,似乎看到了人群中的吴彦,突的一笑:“吴彦,你这武人世家,如今却跟着一群酸书生厮混,来来来,我来看看你还拉得开弓吗?”

    陈凯之方才意识到,吴彦理应和杨逍这些人是认得的,所谓穷文富武,这些武生多是将门子弟,平时粗野惯了,寻常人多半也不会习武。

    吴彦将脸别到一边去,假作没有听见。

    杨逍便抱着手,眼眸里崩出一丝不善,他笑道:“怎么,当初可是一起长大的,你的父亲还在家父的账下做事,现在竟不认得了?很好,现在开始武课了,你……我喊得便是你吴彦,你射箭给我看看。”

    众人都不禁为吴彦担心起来,此时先生不在,这些武生又打着先生的名义,是想躲也躲不成了。

    吴彦只好道:“我去取弓。”

    那杨彪浓眉一挑道:“不要耽误时间,就用我的。”

    杨逍的身上正背着一副弓,不过显然是一张硬弓,牛筋如绷直得如琴弦一般,有小指粗,一看便是不凡。

    吴彦的脸色变了,这竟是一石弓。

    虽然在文艺作品里,总有所谓三十石弓,五十石的大弓,可实际上,这都是虚的,在这个时代,对于弓的衡量标准是将一把弓固定在墙上,然后往弓弦上挂重物,等弓完全被拉开时,弓弦所悬挂的重物的重量,就是这把弓的弓力。

    而一石,将近百斤。

    没有百斤的力道,是无法拉开这张弓的,这在大陈朝,已经算是强弓了,只有真正职业的军人才用。

    上次陈凯之等人用的弓,不过是三斗罢了,相差甚远。

    吴彦犹豫了一下,竟不好上前。

    反而身后的同窗们鼓噪起来,纷纷为吴彦抱不平:“吴学兄乃是文院的读书人,为何要用一石弓?”

    “先生若在,绝不会这也有的苛刻。”

    杨逍脸上表情一冷,声若洪钟地厉声叱道:“先生托我来督促你们的功课,现在这武课上,自是我说了算。”他取了弓,丢向吴彦:“射靶。”

    这弓有数斤重,在半空划过一个弧线,朝吴彦砸来,吴彦吓得忙要伸手去接,等着弓即将到手,他似有些畏惧了,竟又突的缩了手,那弓便狠狠地砸在他的脚下。

    这狼狈的样子,顿时惹来了武生们的大笑。

    吴彦只得屈辱地捡起弓,有人给他提了一壶箭,他到了靶前,犹豫了很久,一群武生则是抱手在旁催促:“还愣着做什么?快射。”

    吴彦拧着眉头迟疑了半天,最后也只得取了箭,接着努力要拉起弓来。

    可是这弓弦实在绷得太紧了,他使了吃奶的气力,这弓竟只拉了个半月,便死活不动了。

    那些武生们又轰然大笑起来。

    那杨逍双眉微挑,笑嘻嘻地道:“吴兄,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听说你的先祖有飞骑之名,怎么,到了你,竟是连弓都拉不开?”

    吴彦恼了,显然是不堪受辱,便更加努起气力来,龇牙咧嘴地努力将弓又拉了半寸,可在这时,却依旧没有将弓彻底拉开。

    文昌院的书生们看得恼火,有人厉声道:“我们是读书……”

    “你们是读书人?”杨逍眼眸一厉,厉声打断了这书生的话。

    这书生呆了一下,嚅嗫着,显然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杨逍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们,冷笑着道:“你们是读书人,还不是要来上武课?既然来了,我拉得的弓,你们就拉不开?”

    这个时候,陈凯之呆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他没心思听这些斗嘴,只是看着吴彦,却见吴彦这时已是冷汗淋淋,想要倔强的将弓拉满,可使出了浑身的气力,依旧张不开。他咬着牙,附近一个武生朝他笑嘻嘻地道:“若是拉不开,便从我裤裆钻过去,我帮你拉。”

    陈凯之眉头微皱。

    其实他也不太瞧得起这些读书人,读书固然要紧,可是强身也很重要。只是吴彦平时待自己不错,更何况那武生确实是过分了。

    陈凯之便徐徐走出来,他面上很冷静,仿佛没什么事发生一般,等走出了人群,方才道:“不如,让我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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