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公一口咬定,陈凯之是主谋,也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因为他很清楚,那包虎虽然嚣张,可毕竟也是金陵知府。

    何况据说包虎在京里,也是有人的,这块骨头很难啃,既然如此,那么先柿子寻软的捏了再说。

    就你陈凯之了。

    陈凯之你死定了。

    郑公公对着张俭开始添油加醋地诉说,一口咬定了陈凯之最先冲来揍了自己的。

    “陈凯之……”张俭喃喃念着,似乎有些印象。

    他不是很喜欢郑公公,可似乎对于这个叫陈凯之的人来了兴趣,不禁沉吟了片刻,深深眯着眼问道:“是那个写《洛神赋》的陈凯之?”

    “是,正是。”

    洛神赋……郑公公觉得怪怪的,似乎他猛然间想起什么。

    张俭随即一笑,面无表情地道:“还有这样的事,现在的生员都这样胆大包天吗?呵,本官来此主持乡试,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来人,将金陵学官都请来,连带这陈凯之,一并叫来,本官要当面痛陈其罪,其他的,交给那些学官们来处置吧。”

    这张俭乃是礼部右侍郎,位高权重,又负责此次的主考,更是一言九鼎,他发起怒来,一个小小的生员,怎么挡得住?

    这几乎等同于是轻易地碾压了。

    郑公公一颗心落下,这事,便是那包知府想要包庇此人,怕也保不住了。

    于是过不多时,王提学便领着学官们前来拜见了。

    王提学见了这张俭,却见这位张钦差一脸怒容,再看一眼郑公公,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坐下吧。”张俭勉强露出一些笑容,请他们俱都坐下,方才端起茶盏。

    呷了口茶,四顾左右,他突然问道:“陈凯之,诸位可曾听说过吗?”

    学官们面面相觑,不过大多人却是闭口不言。

    因为他们清楚,此时提学在此,自是王提学回答。

    王提学权衡了片刻,才徐徐道:“下官倒是和他见过一面,举止不凡,是个敦厚之人。”

    他刻意咬定住了敦厚二字,是希望张俭不要偏听偏信。

    张俭眯着眼,想不到本地的提学官居然要保陈凯之,他抚案沉吟着,目光微闪烁不定。

    张俭道:“人不可貌相,不可以貌观人,何况大奸者似忠,不能一概而论。”

    王提学一听此话,便觉得有些不妙了。

    这张侍郎如此嫌恶陈凯之吗?

    王提学沉默了片刻,道:“下官自认颇能识人。”

    这是坚持己见了,不肯妥协的意思。

    这倒令张俭心里虽有不快,却不得不沉默了,一个小小生员,竟能让提学官为他坚持?

    这陈凯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想到了那洛神赋,张俭的心又沉了下去,他只是淡淡地朝那王提学一笑:“是吗,那么拭目以待。”

    陈凯之是被人很不客气地请来的,他正在府学里读书,这样一来,也引来了许多同窗的诧异。

    不过陈凯之还算是淡定,到了文庙,进入大堂,只左右看了两眼,见到了诸位熟悉的学官,再看一脸怒容的张侍郎,以及坐在一侧的郑公公。

    郑公公一见他来,便阴测测地笑着,深仇大恨啊,此仇不共戴天。

    今儿,若是不整死你陈凯之,自己算是白白割了自己了。

    陈凯之看此情此景,心里就大抵明白了怎么回事,心里不禁在想,这位右侍郎没有请知府大人,看来是郑公公添油加醋,决心先针对自己了。

    而这右侍郎将学官们都请了来,看来也是很注重官声的,毕竟是侍郎,若是全无道理的收拾自己,就显得自己是欺负人,而请了学官来,看来还是讲一些道理的。

    陈凯之上前作揖,张口要说话。

    张俭却是先声夺人:“堂下何人?”

    声振屋瓦!

    陈凯之这会,心里便了然了,这位张俭张大人,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自己明明是被请来的,绝不是罪囚,可是这堂下何人,本是对付犯人的手段。

    若是自己应了,那便真当自己是犯人了。

    而最可怕的却是,自己会给这位侍郎大人一个软弱可欺的印象。

    可若是不应,就是不将侍郎放在眼里,何况他还是主考官,这又是一桩罪状。

    自己所面对的情况,便如蚂蚁遇到了巍峨的高山,张俭就是一座山,自己无法翻越,他只需轻轻伸出手指,便可教自己粉身碎骨,那么……

    该怎么办?

    既不能失礼,又需有保持自己的气节。

    陈凯之略一沉吟,他似是想定了,他面带微笑,翩翩有礼的样子,朝张俭神色淡淡地作了一揖:“江宁县生员陈凯之,见过大宗师。”

    理论上来说,张俭是主考官,那么就是陈凯之的大宗师了。

    所以陈凯之行的是师礼。

    如此一来,张俭的面色微微一凝,他显得猝不及防,本来嘛,原以为陈凯之只是一个小小的生员,张俭并没有放在眼里,谁料这家伙倒是滑头,这下马威,并没有吓到他。

    张俭冷笑道:“你竟也知道尊长,本官还以为你不知道,陈凯之,你何故殴打郑公公?他乃监考官,谁给你的胆子?”

    陈凯之知道,对方是想坐实自己殴打郑公公,他沉默了一下,旋即深深凝眉,有些困惑地说道:“学生有些不明白,学生与郑公公无冤无仇,郑公公乃监考官,学生便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施暴。”

    此时,陈凯之的逻辑清晰,呵,别人以为他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可谁知道,这孱弱幼小的身体之下,却藏着一颗比任何人都复杂的心。

    张俭侧目看了郑公公一眼,郑公公竟有些呆了。

    是啊,人家为什么要打你?打你总要有动机吧。

    郑公公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可话刚到嘴边,居然哑然无声,难道他说,因为自己给对方穿了小鞋,所以人家怀恨在心才揍他的?

    自己可是监考官啊,若是明目张胆地说自己就是故意给陈凯之安排丁戊号的考棚,就是故意刁难他陈凯之的,而且还是索贿不成,怀恨在心,这不是摆明着犯贱吗?

    不能,这是决不能说的,自己得假装这丁戊号的考棚只是自己无心的安排,因为考棚不够,只能这么安排,否则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他只是冷笑道:“谁晓得咱什么时候得罪了你,咱知道那一夜你打了咱,难道咱堂堂钦使,金陵乡试的监考官,还会说瞎话不成?”

    又是这等无赖的态度。

    张俭却有点恼怒,这郑公公,还真是个粗糙的人啊,人家一个小小生员,尚且如此条理清晰,你还敢自称自己是钦使,钦使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只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俭便瞪着陈凯之,厉声道:“陈凯之,你少要油嘴滑舌,莫非郑公公还要冤枉了你,你如实说来,本官尚且饶你,你是否动手打了郑公公?”

    这是吓唬呢!

    陈凯之怎会不明白?利用他身居高位的优势,使自己这小小的生员产生恐惧感,最后不得不乖乖就范。

    陈凯之若是认了,那就见鬼了,殴打钦使,这可不是小罪。

    陈凯之面无表情,泰然自若地说道:“学生不曾打过郑公公。”

    抵死不认,让张俭意识到自己这办法行不通。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侧目看了一眼王提学等学官,于是深吸一口气:“你当真不认?”

    陈凯之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特么的逗我,真把我当傻子?

    “学生没做过的事,学生不敢认。”

    “好,好得很哪。”张俭冷笑连连,却是看了一眼郑公公,道:“可是郑公公说,他有人证。”

    郑公公顿时会意了什么,忙道:“不错,咱有人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你抵死不认,就可以逃脱罪责吗?”

    陈凯之心里咯噔了一下,人证?哪里来的人证?

    是试探自己?

    这套路也太老了,若是寻常人,说不准就已被吓得面无血色了,陈凯之却是叹了口气道:“若有人证,就请郑公公请来吧。”

    郑公公眼珠子乱转,他想不到陈凯之这家伙油盐不进,现在让自己到哪里找人证去?说实话,假若当真有人证,哪还需要主考官出手?自己就可以将这家伙办了。

    突然,他似是顿悟了什么,便狞笑道:“不,是物证,当时咱情急之下,夺了你身上一块玉佩!”

    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了一块玉佩来,得意地道::“这就是你的,你还要抵赖吗?”

    玉佩……物证?

    这是栽赃。

    郑公公又重重地加了一句:“若是不信,陈凯之的同窗曾环可以证明,这便是陈凯之的玉佩,当时是咱从他身上扯下来的,若不是你殴打咱,这玉佩怎会在咱的手上。”

    这一番话,分明就是要将陈凯之置之死地了。

    他们位高权重,嘴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说是黑的,就是黑的,说是白的,便是白的。

    而更可怕的是,郑公公一口咬定这玉佩是陈凯之的,这当然不可尽信,可郑公公口中的人证曾环是谁,陈凯之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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