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将今儿陈凯之所写的这篇文章四处宣传了,陆家可就算是丢大了人了。

    张副使和陆家的关系不错,自然是心有偏袒的,可又能如何呢?在这里,王提学才是能做主的那个,他只能在心里为陆学跋惋惜,点点头道:“下官知道了。”

    一场酒宴继续进行,只是再无举人刻意地表现了,许多人都带了自己的得意文章来,现在竟不好拿出来,只好继续将其藏在袖里,有这《师说》珠玉在前,谁还敢将自己‘粪土’拿出来丢人?

    等天色不早,外头传来钟声,今日的饮乡酒宴,也就算是结束了。

    众生开始纷纷告辞,那陆学跋刚刚行完了礼,几乎是飞也似的疾走出去,显然是深感丢脸丢大了,再无颜在此盘桓。

    其他诸生也成群要走,陈凯之和吾才师叔也跟着人群而出,到了学庙的前殿,身后却有文吏追上来道:“陈生员,且慢。”

    陈凯之驻足,便见文吏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陈凯之便朝他作揖道:“不知有何事?”

    这文吏道:“提学大人请陈生员前去拜谒。”

    身畔走过的举人们听了,顿时都羡慕地看过来。

    陈凯之没有犹豫,道:“那么就烦请带路吧。”

    参加酒宴,这是公共场合,和私下拜谒,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陈凯之对此不敢怠慢,提学主掌一地的学政,他对自己印象的好坏,甚至很多时候,决定了自己的前途。

    若说科举可以决定自己的,秀才、举人、进士的各有不同,可像王提学这样的人,已算是地方上少有的高级别官员了,他的能量,绝不是县令和知府可以企及的。

    尤其是学官,被诩为清流,身份尊贵,绝非等闲。

    陈凯之随着那文吏原路返回,却没有回到后殿,而是到了耳房。

    文吏进去通报,过不多时,便请陈凯之入见,陈凯之步入耳房,只见带着几分酒意的王提学正在端坐着喝茶醒酒。

    陈凯之跨前几步,作揖道:“学生见过大宗师。”

    王提学眼里带笑,他的身前,是一方乌漆长案,案头上,陈凯之的那篇文章赫然摆在他手肘边的位置。

    王提学淡淡道:“这是私下谒见,不必多礼,来,坐下说话吧。”

    陈凯之便欠身坐下,道:“大宗师醉了吗?若是如此,学生只怕叨扰了。”

    王提学摇摇头,笑了:“老夫还在想,陈生员是不是醉了?”

    呃……陈凯之方才想起,自己刚才在殿中装了醉的,当然,他只能道:“学生不胜酒力,说来惭愧,不过现在倒是酒醒了大半。”

    “是吗?”王提学似乎洞察了陈凯之的内心,似笑非笑地道:“酒醒了就好,来,喝茶。”

    有人斟茶上来,陈凯之远远的,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茶香,抱着茶盏端坐,轻轻用茶盖揭去漂浮的茶沫,轻轻呷了一口,顿时口齿之间,留着几分淡淡的茶香,整个人也变得清醒了一些,陈凯之道:“好茶。”

    “是好茶。”王提学一面饮茶,一面道:“这是金陵的名茶,在京里都不多见。”

    提学大人看似是漫无目的地在和陈凯之聊天,而陈凯之呢,却不敢当真去闲扯。

    要知道,提学大人公务繁忙得很呢,他这样的人物,每日会客,都不知要多少人在等,吃饱了撑着,才平白无故和一个秀才在这里扯淡吗?

    王提学说罢,便将茶盏放下,而后带着几分笑意道:“你的文章,很有意思,这篇《师说》,老夫预备布告各学,你不会责怪老夫擅作主张吧。”

    陈凯之汗颜的样子,道:“大宗师说哪里话?学生该当如此。”

    王提学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你师从的乃是那位会稽的方先生?”

    陈凯之连忙道:“是,家师讳正山。”

    王提学颌首:“老夫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你恩师是高士啊,说起来,老夫与他也算是故旧了。”

    陈凯之听了,心里不禁一怔,提学和自己恩师是故旧?为何没听恩师提起过呢?

    莫不是两人有仇吧,我去……

    陈凯之心里想了想,面上则是一副很愉悦的样子道:“原来如此。”

    这个时候,王提学感叹道:“他收了一个好门生啊。明年开春,便是乡试了,陈凯之,老夫对你倒是颇有信心啊。”

    而今马上要过完年了,乡试不远,乃是王提学主持,不过王提学只是考官,却非阅卷官,所有的卷子,都是要送去礼部检阅的。

    陈凯之便道:“是,学生近来都在用功,不敢荒废了学业。”

    王提学饶有兴趣地突然道:“你家境很贫寒吗?”

    他似乎都在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陈凯之却只得硬着头皮答:“学生出身微寒,让大人见笑了。”

    王提学摇头道:“出身不好,这并不打紧。”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王提学似乎很闲,说了很多鼓励的话。

    陈凯之很认真地应对着,却没听出这王提学话里有什么用意,一直不明白这王提学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药,他都快有些憋不住了。

    足足东拉西扯了三炷香,这王提学依旧很有兴趣的样子,捋须道:“哎,老夫近来腿脚不方便,一到了雨天,便痛得很,却也不知是何缘故,这金陵多雨,真是令人烦恼啊。”

    这是风湿,不过陈凯之却知道是很难根治的,也只是道:“大人要多注意身体。”

    “嗯……”王提学点点头,打起精神道:“现在读书人,是愈发的不好管教了,诚如你这文章中所言,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以。如今的风气,不似从前,难得你还能坚守自己的本心,很让老夫欣慰。”

    卧槽……

    你特么的还东拉西扯?

    可是……就在这时,陈凯之猛地警惕起来。

    事有反常即为妖,提学高高在上,欣赏归欣赏,可也绝不会闲的和自己聊这么多家常,自己和朱县令关系这样好,即便寒暄,却也断不会这样漫无目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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