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退出乾清宫的路上,宋楠仔细的回想刚才和正德谈话的过程,他明白正德之所以不愿説出刘瑾的名字来,并严令告诫自己需要取得确凿的证据,其实是因为正德并不相信刘瑾真的和安化王勾结谋反。<-.

    一方面,正德只能委托自己来查出真相,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假公济私,由此看来,在正德的心目中刘瑾的地位还是极高的,正德最希望自己查出的恐怕不是什么刘瑾勾结谋反的证据,而是刘瑾于此事无干的证据了。

    宋楠暗自提醒自己,既然已经发动对刘瑾的攻击,那便要不遗余力不计后果,此刻任何的犹豫和退缩都会带来灭dǐng之灾;而且事情还要加快进行,刘瑾终日陪侍在正德身边,两人形影不离,説不定什么时候正德便会在刘瑾面前走漏风声,如果那样的话事情便将变得复杂而危险。以刘瑾的手段,若他全力反击,张永是肯定保不住的,而张永是一定会咬出自己来的,那便不可收拾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空气中已有不明飞虫乱舞春光。站在乾清宫门台阶之上举目看去,台阶下的大广场上,十几名大汉将军静静矗立,除此之外四周静悄悄的别无他人。

    宋楠侧目朝宫殿侧后方通往寿宁宫的道上看了看,他想着要不要去寿宁宫去瞧瞧康宁公主,但宋楠又很难面对康宁,眼看着一年又一年的过去,自己当年许下的诺言却一直没有实现,虽然自己积极的朝那个方向努力,但毕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日,见了康宁,反倒心中不安。

    宋楠嘘了一口气,朝一名乾清宫门前垂首站着的xiǎo太监招了招手,那xiǎo太监忙xiǎo跑过来行礼道:“宋大人有何吩咐?”

    宋楠微笑道:“请xiǎo公公替我办件事。”

    xiǎo太监忙道:“宋大人但吩咐。”

    宋楠从怀中掏出一个xiǎo盒子递过去道:“xiǎo公公替我将这个送到寿宁宫交给康宁公主,便説这是我从宁夏归来给公主带的礼物,公主若问起,便説我有要事要办,过几日进宫来请安。”

    xiǎo太监忙道:“包在我身上便是。”宋楠掏出一锭银子塞在xiǎo太监手中,xiǎo太监竭力推辞,见宋楠坚持,便喜滋滋的收了,捧着盒子便朝寿宁宫去了。

    宋楠看着xiǎo太监离去的背影,矗立半晌叹了口气,缓步走下乾清宫门前的台阶,台阶下一名大汉将军侍卫上前行礼道:“宋大人,我家万统领在营中等候大人。”

    宋楠diǎndiǎn头,走过广场,一路行至奉天殿北,望右一拐,便是一处垂门;垂门外站立四名锦衣卫大汉将军,见到宋楠忙齐齐躬身行礼,宋楠摆摆手缓步走入垂门之内,身后一名锦衣卫大汉将军扯着嗓子道:“指挥使大人到!”

    一嗓子喊过,数十间整整齐齐排列的房舍中瞬间涌出上百号人来,中间三间高屋之中走出的正是锦衣卫大汉将军营统领万志和他手下的十几名官员,上百人同时下拜行礼,齐声道:“参见指挥使大人。”

    宋楠拱手道:“兄弟们好,都起来吧,我和万统领有话要説,大伙儿都去忙吧。”

    众人起身,各自散入周围房舍之中,这里便是大汉将军营在宫中的驻地,一千五百名锦衣卫大汉将军是皇上身边的主要护卫力量,日夜在皇宫当值,后方尚有十几排军营房舍,这里的几十间屋子乃是营中.将官和文职的办公之所。

    “宋大人,快堂上请。”万志拱手上前,眼中满是亲切笑意。

    宋楠呵呵笑道:“万兄弟,这新搬迁的大汉将军营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比在西苑的旧军营可气派多了。”

    万志呵呵笑道:“还不是拜大人所赐么?”

    宋楠微微一笑,在万志的引导下登堂入室,万志请宋楠坐在桌案之后的大椅子上,自己在侧首落座,几名营中副职不敢落座,垂手站在下首。宋楠简单的询问了些公务事宜,众人一一作了回禀,宋楠勉励几句之后,朝万志使了个眼色,万志会意,起身道:“几位兄弟都去忙吧,我陪指挥使大人聊聊天。”

    众属官个个都是人精,都明白宋指挥使亲自前来,必不是要来看看这新驻地,而是有要事和万统领商谈,一个个知趣的行礼退下,堂上只有宋楠和万志之时,万志起身来掀开侧首的门帘,请宋楠进了隔壁的一间xiǎoxiǎo的公房,两人对面坐定。

    “那件事打听的如何了?”宋楠轻声问道。

    “启禀大人,接到大人回京途中之命后,卑职便着手打探;大人想知道的事情卑职基本上都打探清楚了。”

    “好,细细禀来。”

    “是,据卑职所知,皇上的衣饰穿戴都是归尚衣监掌管,尚衣监的首领太监孙进是宫中的老人了,这人好像跟刘瑾没什么关系。”

    宋楠diǎn头道:“尚衣监不是什么重要的内衙,这并不奇怪。”

    “是,至于皇上的龙袍制作,一直以来是宫中针工局的事物,之间有过派内庭太监去苏州监督制造的先例,但当今皇上登基所穿的龙袍却是在宫里制作的。”

    宋楠diǎn头问道:“皇上的龙袍有几件?”

    万志道:“据説是两件,皇上一年也穿不上几回,大多数时间都是常服朝服,两件已然足够,都存于尚衣监之中。大人若想弄出来一件来,倒也不难。”

    宋楠想了想道:“不能,尚衣监专司皇上衣饰冠冕等物,必每日检查并留有记录,若这几日突然消失一件,必回引人怀疑。这件事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要置刘瑾于死地便要周密周详,毫无破绽,否则必遭反噬。”

    万志轻声道:“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説不当説。”

    宋楠道:“説便是。”

    “卑职在想,既然这回要弄倒刘瑾,咱们干什么不痛痛快快的下手,大人只要一声令下,我锦衣卫衙门数日之内便能将刘瑾的屁股挖个底朝天,就不信挖不出他的脏底子,却为何要用这样的办法?刘瑾本就该死,这般暗中作为倒显得不光明正大了。”

    宋楠看着万志道:“万兄弟,你以为我不想光明正大么?要查刘瑾的暗中作为其实很简单,但问题是查出来之后又能如何?皇上是不会因为那些所谓的贪财弄权之类的事情去办了刘瑾的。你可知道,西苑豹房烧毁后立刻便展开了重建,怕群臣反对,内承运只象征性的拨出了五万两银子,而西苑豹房所费钱银起码要七八十万两,这些钱都是从哪来了?你可知道?”

    万志愕然道:“难不成是刘瑾出的不成?”

    宋楠道:“当然是他,刘瑾之所以能到今天这个地步,便是因为此人善于揣摩皇上的心理,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想尽办法的满足皇上的愿望,刘瑾在各地圈地收受贿络,大肆敛财,这些我们都能查出证据来,你当南北镇抚司是吃素的么?这些事早在衙门里堆满了情报。但万一这些都是皇上放任他而为,甚至这些都是刘瑾为了皇上而为,皇上会因此责罚他么?我看事情一旦闹出来,也不过是斥责一番,做做表面功夫罢了,而挖出此事的衙门今后可就彻底得罪皇上了。”

    万志鼓着眼半晌,轻声道:“卑职明白了,原来里边还有这一层关系。”

    宋楠缓缓道:“这几日回京途中,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年新平堡中,刘瑾夺马而逃,弃公主于不顾,这件事他总该死吧?可实际上数日之内,他便摆平了此事,事后康宁公主曾向皇上提及此事,皇上却已经信了刘瑾的话,反笑康宁公主多疑。其实皇上未必便是不信,只是皇上对刘瑾依赖太深,内心中对他偏袒罢了。”

    “刘六刘七造反之事,我弹劾谷大用后皇上确实也迁怒于刘瑾,但刘瑾又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呢?将御马监交予张永之手其实是因为我的建议,因我竭力为张永邀功,皇上是碍于我的面子罢了。否则换做一般人,社稷危难之事还敢假公济私至国家于不顾,恐怕早就被砍了脑袋了,而谷大用只是被发配南京,这便是因为刘瑾的求肯,一旦要杀了谷大用,谷大用没法活命,他便会将刘瑾咬出来,到那时反倒难以收拾。看上去皇上年轻似乎不懂这些弯弯绕,但其实也许看错的是我们,我估计皇上从轻发落谷大用也是出于袒护刘瑾。”

    万志听得心惊肉跳,半张着嘴巴看着宋楠不语。

    宋楠继续道:“由此可知,皇上对刘瑾的宠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我故意让张永咬出刘瑾来,便是想看看皇上作何反应;皇上的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即便是刚才,皇上依旧不肯对我实话实説,反而警告我要拿出证据来。我锦衣卫办案什么时候被人要求有证据才能行动?真是天大的笑话。”

    万志低声问道:“既然如此,大人如何确定这一回皇上不会包庇刘瑾呢?”

    宋楠微笑道:“皇上可以包容刘瑾的任何恶行,却绝不会包容有人和藩王勾结造反,若皇上这都能忍,皇上还是皇上么?这是皇上的底线,无论是谁,碰到这根底线,他便完了。”

    “可大人又説,皇上在此事上有偏袒之意……”

    “那是因为皇上了解刘瑾的为人,知道他压根不敢这么做,皇上一定认为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所以我们便要弄些证据让皇上不得不相信此事,一旦皇上相信了,刘瑾也就没救了。”

    万志diǎn头道:“卑职可算是明白了,然则大人便要用龙袍栽赃刘瑾,教他百口莫辩。”

    宋楠瞪眼道:“什么叫栽赃,不要説的那么难听好么?刘瑾本就该死,从个人来説,他命人刺杀我,我自然要还以颜色;从大局上而言,他的存在是大明朝的一个毒瘤,他必须死。重diǎn不在于用何种手段,而是能否达到目的。”

    万志道:“卑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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