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鸡鸣山前,涿鹿古战场。

    曾经的上谷乌桓大人,如今的黑翎王难楼骑着一匹雄骏的黑色战马,当中而立,巨大的战旗在他身后飘扬,猎猎作响。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可是依然壮得像头熊,除了须发皆白之外,手臂肌肉虬结,脸上也没多少皱纹,看起来非常年轻。在他身后,是两万上谷乌桓精骑,紧勒着战马,鸦雀无声,肃穆中透着无比的自信。

    在他的左侧有一万余骑,是在右北平乌桓大人,如今的汗鲁王乌延的人马,在幽州的几个乌桓部落中,他的实力最差,这一余骑中夹杂了不少老人和少年,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所有力量,和中军的难楼一比,他寒酸得像个叫花子。

    难楼的右侧是一万五千辽西乌桓精骑,数量虽然没有上谷乌桓多,可是精神头却不差,从装备来看,甚至比难楼的部下还强一点。战旗下,腰杆笔直的坐在一匹火红战马背上的却不是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而是他的侄子蹋顿。蹋顿的身后,是一个长相妖娆的女子,没有穿战甲,却披着一件由各色鸟羽织成的大氅,正是辽西乌桓部落的神巫火狐。

    近五万乌桓精骑列成一个很常见的大阵,打量着对面的汉军,嘴角噙着不屑的冷笑。这么多年来,他们总算摆脱了汉人的制约,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这片草原。当年纵横草原的骠骑将军刘修兵变失变之后,袁绍就封他们为王,以将燕山以北的土地交给他们为条件,换取了他们的效忠。他们不仅给袁绍提供了一万多骑,还负责保护燕山以北的退路。

    这一次,大将军宋丰率领两万步骑赶到幽州,自然是想越过燕山,截断袁绍的后路,从北面杀入冀州。乌桓人岂能坐视不理,一听到汉军即将到达的消息,难楼就召集各部落在这里集中,要在涿鹿古战场上与汉军一战,像当年黄帝击败蚩尤一样,击败宋丰,为袁绍守住后方。

    汉军只有两万余,虽然有汉军中闻名的骁将赵云、吕布,可是大将军宋丰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庸人,据说以前根本就没打过仗,他唯一提得上嘴的战绩,就是在不久前击败了牛头部落的裂狂风,而那一战宋丰根本没有上阵,真正作战的是赵云、吕布和夏侯渊。他能坐上大将军的位置,不过是因为他的女儿做了皇后,然后又做了太后。

    对于这种外戚出身的大将军,难楼一向不以为然,他相信今天可以轻松的击败汉军,完成袁绍的重托。不仅仅是因为宋丰的无能,从兵力上,他也占绝对优势,他找不出失败的理由。

    不仅是难楼这么想,几乎每一个乌桓人都这么想,他们士气高昂,眼中只有汉军身上的铁甲和手中的长戟、战马。袁绍可以给他们王的称号,可以给他们各种名份,但是袁绍无法提供他们各种物资,特别是各种武器装备。并州是大汉各州中最早推行新政的,他们的装备一直是乌桓人、鲜卑人眼馋的紧俏商品。市场上很难买到,走私的又非常贵,只有那些部落大人们才能买得起,普通士卒还是以皮甲为主。作战缴获是唯一的渠道,只是以前刘修还在,汉军强悍,乌桓人不敢去抢,今天机会来了,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的打劫一番。

    与斗志昂扬的乌桓人相比,对面的汉军显得非常压抑,装备上的优势弥补不了士气的低迷。经过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的战士都知道了洛阳发生的那些事,曾经带领他们征战沙场的骠骑将军刘修凶多吉少,现在率领他们的是外戚大将军宋丰。普通将士不像赵云他们有那么多顾忌,当然了,要他们为刘修奋起反抗宋丰也不怎么可能,他们只是觉得没劲,打不起精神,站在那里都耷拉着脑袋,这是他们表示对刘修思念的唯一途径。

    面对两倍于已的乌桓人,几乎所有汉军都感到了死亡的气息,士气越发的低落。他们同样也是鸦雀无声,不过却是因为紧张而不敢出声,不祥的气氛让每一个人感到不安,心跳如鼓。

    宋丰端坐着马上,双腿用力夹着战马。他没有在战场上出现过,也很少骑马,对这种场合也非常不适应,大战之前的压抑气气氛更让他不知所措,连战马都有些不安起来,不时的摆动一下脖子,晃晃身躯,而这些,都让宋丰感到紧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战马摔下去。

    宋丰的窘迫落在将士们的眼中,更增添了几分破落,这样的大将军还能亲临战阵指挥?还能打胜仗?这次真是在劫难逃了。没有了骠骑将军的大汉边军,已经失去了灵魂,不过是一个披着精美战甲的行尸走肉。

    沮丧的气氛在汉军中渐渐弥漫开来。

    正在这时,战鼓声响起,节奏舒缓,鼓点沉着有力。将士们向中军看去,却看到中军的大将军战旗缓缓落下,他们不由得愕然变色。战斗未起,先折将旗,这绝对是个不祥之兆。

    对面的难楼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看了片刻,忍不住一拍大腿,转过身对儿子楼麓说道:“你看,汉军的将旗落了。哈哈哈,看来火狐说得有道理,这一次,我们赢定了。”

    楼麓今年正好三十岁,面貌有几分酷似难楼,不过他没有骑黑马,而是一匹纯白的战马,一如当年他跟着刘修赶往宁城时的模样。他敏锐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大旗缓缓落下,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作为年轻时曾经与汉军并肩作战年轻人,作为赵云的弟子,作为接受过卢敏启蒙的乌桓人,他一直不赞成接受袁绍的封号,与汉军为敌。只是关系到整个部落的存亡,他个人的意见无足轻重,更何况他现在还不是上谷乌桓的最高统帅,一切只能听他的父亲难楼的。

    他知道,对面有他的师傅赵云,有曾经和他一起战斗过的战友,可是今天,他却要与他们生死相搏,甚至要亲手杀死他们。他为汉军的雄风不再而惋惜,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汉军,以前的汉军哪怕是以寡敌众,也是斗志昂扬,自信得近乎于狂妄,哪像现在这副怂样。

    “等等……”楼麓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对面大声对难楼说道。

    难楼正扭过头和遄结说话,听到楼麓的叫声,有些不快,扭过头斥了他一声:“你看你,儿子都满地走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以后还怎么统领部众?”

    楼麓顾不上解释,轻踹马腹,战前向前跨了一步,和难楼的战马齐头并进,楼麓探身过去,附在难楼耳边,指着对面的汉军战阵,紧张得声音发颤:“父王,你看……”

    难楼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也愣了一下,凝神细看。

    汉军阵中,随着宋丰的战旗缓缓落下,中军向波浪一般向两侧分开,一飚人马从中间驰出,他们盔明甲亮,在初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当头一将,黑盔黑甲,手持长矛,骑在一匹雄壮的黑色战马之上,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阵前,无数身着火红战袍的骑士像血色的浪头一样从他身后涌了出来,向两侧排开,渐渐的遮住了宋丰的中军。

    最后,数十骑缓缓的驰出了战阵,当头一将,头上没有戴盔,身上披了一件血红的大氅,胯下一匹神骏之极的赤色战马,整个人像一团火一般。在他身后,两个猛士各举着一杆大纛,大纛在晨风下缓缓飘动,其中一面纛旗上,一只在烈火中展翅飞翔的神鸟昂首长鸣,凌厉的目光超过了六七百步的距离,看得难楼一阵心慌意乱。

    “这……这是谁的战旗,很眼熟……”

    楼麓心头剧震,半晌才道:“原来是他,父王,我们……又上当了。”

    左侧的汗鲁王乌延莫名其妙,大战在即,对面的汉军在搞什么把戏,他看不清那些人在干什么,可是他却发现,汉军的气势明显变了,原本的低迷士气一扫而空,忽然间变得高昂亢烈。他诧异的看向中军的难楼,却发现难楼和楼麓正在交头结耳,不知道说些什么。

    蹋顿看得分明,他浑身冰凉,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一点热度也没有。他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好像有一个无底深渊,正等着他跳下去,身未临,深渊里的寒气却一阵阵的涌来,冰冷刺骨。

    他认识那面战旗,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士气突然高涨的汉军怒吼起来,阵阵吼声如狂涛巨澜,呼啸而来,带着狂暴无比的力量,冲击得蹋顿浑身颤抖,几乎无法坐稳马背。火狐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催马上前,轻抬素手,按在蹋顿的肩膀上,柔声道:“阿奴,你怎么了?”

    “我们的灾星来了。”蹋顿使尽浑身力气,举起手,面如死灰,声音干涩。“对面那个身着红袍的汉将,就是当年抢走你的青牛角的人,就是……”

    “是他?”火狐骇然变色,下意识的缩回手,掩着自己的红唇。她的惊恐影响了胯下的战马,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火狐惊叫一声,翻身落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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