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翻眼中的忧色越来越浓郁,他直勾勾的看着狂怒的刘修,很粗暴的打断了刘修的话:“将军,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刘修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怎么办,提大军直奔洛阳,宰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虞翻站起身,走到刘修面前,深深一揖:“那将军自行,虞翻告退。”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脚步,仰起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四百年就等了这么一个结果。唉,竖子不足与谋!”

    刘修大怒,一个箭步跃了过去,伸手就去揪虞翻的脖领。虞翻脑后似乎长了眼睛似的,根本不用回头,身体前倾,飞起一脚,正踹在刘修的胸口。刘修猝不及防,被他踹得连退两步,这才勉强站稳了脚步,可是胸口气血翻涌,嘴里泛起了浓烈的甜腥味。他顾不上去擦嘴角的血,厉声喝道:“虞翻,焉敢如此?”

    虞翻停住了,转过身,歪着脑袋打量着他:“我就敢了,你又能如何?难道你还能发出虎啸?不,你现在连我都制伏不了,去洛阳又如何,不过是送死罢了?哼哼,枉费我一番辛苦的从洛阳赶回来……”

    狂怒的刘修被虞翻踹了一窝心脚,又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发热的脑子这才清醒了些。他浑身发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慢慢的坐倒,双手捂脸,泪水夺眶而出。

    他很绝望,很伤心。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从一开始只想过一个富足的生活,到现在身为楚王世子,骠骑将军,手握天下雄兵数十万,坐拥半壁江山,只言片语便可决人生死,他这一路走得都很顺利,他想改变历史的宿命,他想把这个傲视天下的伟大民族引入一个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他想让汉人可以骄傲的行走于阳光之下,不用再被那些草原上的民族欺凌、奴役和所谓的融合。

    他信心满满,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够逐步剔除儒家文化中的问题,留一下个万世基业,他相信自己能够克服所有的困难。

    他觉得,在他的努力下,皇权已经不再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只不过是一个小坎,他随时都可以迈过这道坎。可是他没想到,只是片刻之间,他就被打倒在地,落出了原形。论名义,他的对手是皇帝,论武力,他的对手是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不管哪方面,都不是他眼下能够无视的。

    第一次激烈的冲突,他便受到了重创。卢夫人失踪,天师道分崩离析在即。在黑暗中行走了几十年的父王坠崖身死,他期盼了一辈子的荣耀却还没有到来。他有些恨自己,如果不是他给了父王希望,他也许不会死得这么早,这么无谓。

    他妄想转过历史的车轮,却低估了历史的惯姓,反而被历史辗得皮开肉绽。

    虞翻静静的蹲在刘修对面,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睛却慢慢的亮了起来。王楚、荀攸等人听到了声音,赶过来探望,却被虞翻统统挡在门外,只说将军心情不佳,没什么大碍,这种失态不宜让太多的人看见,以免有损形象。

    王楚等人虽然疑惑,却深知虞翻在刘修身边的地位,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只能按捺着焦急的心急,在前堂等候。

    过了很久,刘修收住了眼泪,又坐在那里想了很久,这才站起身来。因为坐得太久,他站得不怎么稳,摇摇晃晃的,随时都可能摔倒。虞翻伸过手,将他扶到案前坐下,又出去打来水,兑上热水,让刘修洗了脸,这才对案而坐。

    “仲翔,现在该怎么办?”刘修哑着嗓子说道:“为什么不能去洛阳,那不是我父王一直期盼的事吗?”

    “将军,此一时,彼一时。”虞翻沉声道:“大王若在,将军可提雄师入洛阳逼宫。可是现在大王突然弃世,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将军无法将这事确认为天子谋杀却是明证,哪怕天下人都认为天子有嫌疑,可是没有证据,你现在逼宫,就是借机生事,说不定会有人认为这是将军父子故意做的圈套……”

    刘修静静的听着,一声不吭。虞翻滔滔不绝,把眼下的形势分析了一遍。楚王的意外身亡,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件事。这时候任何行动都有可能引起不同的猜测,对接下来的形势有不可低估的影响。如果刘修仓促起事,那就会给人一个印象,这件事是刘家父子预谋的,就是想找个借口逼宫,有重大嫌疑的天子反而不言自明,博取大家的同情。

    鉴于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楚王是天子所害,那修只能暂时默认楚王刘元起的确是意外身亡。那么接下来他应该做的就是为刘元起发丧,同时寻找证据,更重要的是接手楚王府的相关事务——特别是刘元起刚刚完成的借贷给天子的事务。相比于仓促起兵复仇,这是一个以守代攻,以退为进的好主意,先稳住战线,并利用天子有重大嫌疑的有利条件,向天子进一步索取更大的利益。

    看起来很无耻,但是虞翻坚信,如果楚王刘元起在世,他一定会这么做。完成他未了的心愿,远比简单的为他复仇来得重要。

    “那些藩王和重臣们都借了钱给朝廷,他们以楚王为马首是瞻,可是如果楚王要起兵造反,他们会为了那些钱而追随楚王府吗?不会,至少暂时不会。在将军取得绝对优势之前,他们只会观望,哪怕他们也会认为这件事的确与天子有关。如果天子这时候允诺按约定偿还他们的债务,那他们就会弃楚王府如敝履。将军,别说你现在重伤未愈,就算你实力强劲,你还能直接杀入洛阳皇宫吗?你难道不知道陛下在年前刚刚调整了皇宫的禁军?”

    “我知道,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惜拼个鱼死网破,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狠毒,这么孤注一掷。”

    “既然将军知道,那就更不能按照他的步骤来了。兵法有云,致人而不致于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按照敌人的节拍来。”

    “那我们该怎么做?”

    “发丧。”虞翻胸有成竹:“请求将殿下归葬封国,并请求风雪夫人及渊王孙等护灵至江陵。楚王大丧,天子没有理由再扣留风雪夫人和渊王孙,同时,那些藩王和重臣也可以借此机会齐聚江陵,与将军见面。”

    虞翻在赶来江陵的路上已经做好了计划,此刻一一说来,竟是滴水不漏,所有的安排如绵里藏针,软中带硬,把楚王大丧变成了一个与天下人共商国事的大好机会,却又做得缜密周全,让人找不到一点破绽。

    听完之后,刘修沉思了很久,全盘接受。

    ……

    洛阳北宫,小天子像头囚牢里的困兽来回打着转,嘴里有些神经质的念叨着。从嵩山回来后,他就时常陷入这种焦躁不安的状态,经历了一年战争,刚刚显得有些成熟的脸现在变得憔悴不堪。楚王刘元起意外失足坠崖给他带来的难以承受的压力,不仅百官议论纷纷,就连宫里也不能安生,小天子不管走到哪里,似乎都能看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甚至在独处的时候,耳边都能听到那种充满了猜疑和不满的声音。

    他开始还分辩,那真不是他干的,是刘元起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可是谁也不信,从最亲近的宋太后到到他最信任的杨修等人都用不同的方式表示了自己的怀疑。宋太后是很直接的冷笑,杨修等人虽然不敢那么直接,但是他们敷衍的态度和游离的眼神,无不表露出他们对天子辩解的不信任。

    怀疑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绳索,越缠越紧,勒得小天子喘不过气来。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己真是在说谎,刘元起真是他推下去的,是他为了自己的帝位,而将一直在和他争夺权利的楚王刘元起——他的祖父推下了山崖,是他丧心病狂,做出了人神共愤的事。现在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早就准备好的谎言。

    我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一个弑亲的魔鬼,一个被权利蒙蔽了良心的魔鬼。

    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小天子也不想再解释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刘修将如何反应。如果刘修要为父报仇,带着大军杀过来,我将如何应付?我要在杀了祖父之后,再杀掉亲生父亲吗?接下来,我是不是还要杀掉楚王府的每一个人,包括我的生母和弟弟妹妹?

    小天子仰着头,看着渐渐如钩的月亮,仿佛自己的心也在慢慢的变得勾了起来。

    在这件事刚刚发生不久,他就和杨修等人紧急磋商了很久。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杨修他们没有一点准备,一时间根本拿不出任何主意,紧急回到京城之后,小天子在第一时间召集光禄勋杨彪、司隶校尉周异和卫将军曹艹议事,这几个人也被这个消息吓得半晌无语,商量了半夜,才做出应急措施。

    杨彪紧急审核宫里所有的郎官,凡是与刘修有牵连的,一概找借口调出宫禁,由曹艹从亲卫营中调动一部分精锐补入宫中。

    增加大将军宋丰所部至五千人,责成宋丰即刻进驻北军大营,控制住整个北军,考虑到宋丰的能力有限,从前线调回董卓任大将军长史,协助宋丰,与此同时,严令皇甫嵩监视骁骑将军韩遂的一举一动,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予以抓捕。

    为防止刘修调动大军悍然攻击洛阳,天子下令曹艹召集在兖州的大军待命,随时准备进入京畿救驾,至于冀州的战事只能暂时放在一边了。因为甘宁的水师就在渤海,曹艹派程昱紧急赶往青州,调集青徐水师布防,以免甘宁溯流而上,攻击洛阳。

    一切能做的准备都做好了,现在就等着刘修的反应。等待能让人疯狂,想着父子之间很快要刀兵相见,小天子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也无法面对宋太后那失望的眼神,也不想看到杨修等人有意无意间拉开的距离,他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独处,一个人自言自语。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握紧了拳头,浑身的肌肉变得僵硬起来,他想喊,嘴巴都不听使唤。他只能死死的盯着远处的一个黑色身影,牙齿咯咯作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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