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袁隗枯坐在大堂之上,法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袁隗点点头,衣袖轻轻一动,法衍会意,退了下去。

    法衍刚刚出去,马伦就从后堂走了出来,急切的问道:“如何,公路还活着吗?”

    “活着,不过……也废了一条腿。”

    “啊?!”马伦掩耳惊呼,过了片刻,又拍着胸口道:“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袁隗眼角抽搐了两下,寒声道:“我倒宁可他战死在沙场之上。”

    马伦语噎,闭上了嘴巴,默默的坐在袁隗身边,伸手拉住袁隗。袁隗的手很大,只是现在瘦得吓人,一层皱起的皮肤下几乎能摸到每一根指骨的形状。手心又湿又冷,正如他此刻的心情。马伦看着袁隗同样瘦削的脸,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她知道袁隗正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袁术意外被擒,江南的形势崩溃,豫章、丹阳、吴郡先后失守,刘修的水师已经封锁了整个长江,直达大海,袁隗被死死的锁在了江淮之间。接下来,刘修弃舟登岸,曹艹和洛阳的禁军南下,他就面临着三面夹击。

    这一切,都是因为袁术不自量力,亲自出阵与刘修决战造成的。如果不是他被刘修生擒,刘修现在还在对着豫章防线发愁,怎么会这么轻松的拿下整个江南。

    更可恶的是,袁术虽然没死,做起了俘虏。这对袁隗的打击太大了,到了这一步,就算不在战场上战死,也应该绝食而亡,给袁家留一点体面。做了俘虏,对人心士气的打击更大。

    袁隗后悔之极,怎么想怎么觉得当初把袁术过继来是个错误。而这个错误就是马伦极力促成的,他虽然不会对马伦口出恶言,马伦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马伦的想法和袁隗不一样,不管袁术怕不怕死,只要能活着,总比死了好,更何况他还受了重伤,废了一条腿。

    袁隗沉默了半晌,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密件递给马伦。马伦接在手中,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信是宫里寄来的,说是正是太后下诏,召回太尉段颎,由骠骑将军独掌军权,并由卢敏任长史,又下诏将刘备归入宗籍的事情。

    马伦眉毛一颤:“夫君,这是好机会啊。”

    袁隗点了点头:“是好机会。”他转过脸,看着马伦,眼神有些散乱无力:“可是仅凭我现有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住。”

    马伦愣了片刻,明白了袁隗的意思,却犹不死心:“宫里明显对刘修不满,刘修会没有想法?只要他按兵不动,难道我们对付曹艹和臧旻都不行?再说了,他就能这么看着,我们败了,他又怎么能独力支撑?”

    “你说得不错,可是你忘了一点,刘修一向对我们颇有微词,不管朝廷怎么对他,只要在攻击的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至于本初,你难道还想公路回来和他争?公路自己不惜福,生生的让人捉了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回来争?这一切,不给本初还能给谁?”

    “你还有孙子。”马伦沉下脸,[***]的说了一句,起兵离开。

    袁隗看着马伦愤怒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妇人之见,不足与谋。”

    马伦刚刚走到门口,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句话,她停住脚步,霍的回过头,怒视着袁隗。袁隗却不理她,站起身,掸了掸衣襟,向前堂去了。马伦怒火中烧,转身跨出一步想去追袁隗,可是又生生的停住了,只是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却怎么也生不出和袁隗理论的勇气,却莫名的觉得一阵心虚。眼看着袁隗就要走出后堂,她突然大叫了一声:“纪灵、桥蕤他们不会听命于他的。”

    袁隗的脚步滞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向前走去。

    ……洛阳,宣明殿,天子和宋太后当中而坐,三公以及骠骑将军宋丰围坐在一旁,大家面色都很难看。毛宗从辽东回来了,刘备占据辽东,公孙瓒只剩下不到千人,两人还不合,小天子希望他们牵制住后翼的想法几乎落空。而这个做法激怒了刘修,他现在屯兵江陵,以天子有功不赏为由不肯进兵攻击,并且很嚣张的把袁术留在身边。天子下诏让他把袁术押送进京,他却说,袁术有伤,不能远行,等陛下生擒袁隗和袁绍之后再送也不迟。

    有伤是借口,但是后面一句话就让每一个人感觉到了压力。这表明刘修要坐山观虎斗,看你的笑话了。

    始作俑者,天子感到非常屈辱,他把三公请来商议,但是三公之中,太尉段颎闭口不言,他本来是托病请辞,根本不想再参与到这些事的,只是天子坚决不允,他这才勉强来了。到了之后,他也一句话不说。

    司空唐珍更好,他习惯姓的端坐在那里,微闭双眼,不管天子说什么,他都说好。

    最尴尬的是司徒卢植,是他的赞同才促成天子下了这个决心,可是他的弟子刘备居然割据辽东了,这让他无地自容。好在这个消息还只局限于几个人知道,要不然大家肯定会说,卢公真是有本事,教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强人,不是擅权就是独霸一方,一个也不弱。

    宋太后看看面色各异的众臣,叹了一口气,大家散了吧,再坐下去也没用,大家各自回府想办法,有了办法再来汇报就是。

    众人散去,骠骑将军宋丰留了下来,和宋太后、天子对面而坐,深深施了一礼:“陛下,大好机会,不可坐失啊。”

    天子没有吭声,他紧紧的抿着嘴,生怕自己的愤怒会像箭一样射出来。

    宋丰说完这句,起身走了。直到宋丰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天子才站了起来,愤怒的指着众臣背影消失的地方:“母后,这就是朕的三公?”

    “坐下。”宋太后的脸色也非常难看,她睁圆了双目,瞪着天子:“你不是有能耐吗?那你御驾亲征好了,只要你能扫平了天下,谁也不听你的话?就是车骑将军,也会对你俯首称臣,不敢说半个不字。”

    “我——”天子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梗着脖子道:“我要是有兵,我就御驾亲征。”

    “哼,那就等你有兵再说。”宋太后起身,一拂衣袖,扬长而去,把天子一人扔在空荡荡的宣明殿上。天子小脸憋得通红,拳头捏得紧紧的,却又不敢发作,直到看不见宋太后的影子,他才用力的跺了跺脚,大声叫道:“周瑜,曹昂,杨修,你们出来!”

    周瑜三个低着头,从帷幕后走了出来,束手敛容,不敢露出一丝让天子不快的表情。

    “现在怎么办?”天子挥舞着衣袖,一边在大殿里走来走去,一边气急败坏的说道:“车骑将军不动,这天下就没兵可派了。”

    杨修伸了伸脖子,偷偷看了天子一眼,又看看周瑜和曹昂,低声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以先赏军功,安抚一下车骑将军。““安抚他?”小天子快步走到杨修面前,杨修比他大两岁,高半个头,他要仰起脸才能和杨修对视:“你是说朕应该向他求饶吧?”

    杨修苦笑一声,心道可不就是求饶,可是他知道天子不喜欢这两个字,所以连忙摇头解释道:“陛下,君对臣何须求饶?不过,‘君子之过也,如曰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当年秦始皇灭楚,不用王翦之言,以李信为将,致军大败,后亲临王翦府中请王翦为将,托以全国重兵,一年而灭楚,这才能一统天下。陛下……”

    杨修拖长了声音,不再往下说了,只是看着天子。天子拧着眉头,太阳穴扑扑乱跳,咬着牙不说话。周瑜见此情形,上前一步道:“车骑将军远在江陵,陛下怎么能轻行,不如由你先去探探车骑将军的心意吧。”

    “我?”杨修指着自已的鼻子,瞪了周瑜一眼:“你怎么不去?”

    曹昂笑嘻嘻的凑了过来:“你就说是看你阿舅去啊,这么好的理由不用,更待何时?听说你阿舅受了重伤,你阿母难道不担心吗?”

    杨修哑口无言,不过眼中却有一抹狡黠之色一闪而没,随即一本正经的看着天子。

    天子扫了他们三人一眼,很无奈的摇摇头:“朕去问问太后,然后再作商议。”

    “陛下圣明。”杨修三人一齐躬身应诺。天子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一个个的指过去:“你们少来糊弄朕,朕信了你们,现在弄成这样子,你们却让朕一个担着,等过了这一关,朕绝饶不了你们。”

    周瑜知道天子这只是气话,他们三个现在是天子最信任的侍从,将来也是对付刘修的力量,他们出的主意虽然没成功,但原因却是辽东的变故,这本不在他们的预计之中,根本怪不到他们头上。不过面子总是要给的,当下三人躬身请罪。

    天子赶到椒房殿,向宋太后认了错,又请教如何解围。宋太后见他诚恳,这才缓和了脸色:“车骑将军真要反,就凭你们这点力量,也不是他的对手。防范是对的,可是不能做得太明显,你们也要替他留点脸面是不是?”

    天子连连点头:“是朕鲁莽了。”

    宋太后见天子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丝毫不提周瑜等人,心中倒是欣慰不已。听完了天子的方案,她摇摇头道:“去向车骑将军请罪,这当然是好的,可是在此之前,还是先缓和一下和阿和的关系吧。”

    天子犹豫片刻,只得勉强应了。宋太后随即下诏,要与天子一起亲临楚王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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