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死一般的沉寂。

    许禇静静的跪坐在内帐的门口,那口一刀将大厮劈成两半的战刀横在膝上。他依然为自己的失误而自责不已,总觉得刘修的受伤是自己的责任。王稚和骆曜一左一右的坐在刘修的身边,王稚的银针已经插在了刘修的身上,可是刘修依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青得可怕。

    外帐,阎忠、荀攸、韩遂和夏侯渊团团而坐,面色忧郁,夏侯渊惭愧的低着头,一声不吭,傅燮背着手,像头愤怒的公牛在大帐内来回踱着步,他刚刚从冀县赶来,听说刘修遇刺的事情之后,劈头盖脸把夏侯渊一顿臭骂,臭完了夏侯渊又骂荀攸和韩遂,阎忠年长,他没好意思骂,可是那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最大的责任人就是你阎忠。他们劝不住将军,你在将军面前最有威信,你为什么不劝将军?他是堂堂的车骑将军,这是在打仗,不是在游春,统领数万大军的车骑将军居然带着亲卫营离开大军,这算怎么回事?

    哪怕亲卫营有五千人。

    阎忠脸色非常难堪,他也自责不已,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骂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何解决问题,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阎忠咳嗽了一声:“眼下有两件事,一是如何医治将军,二是还要不要按计划执行这次任务,大家各抒己见,最后做个决定。”

    “还打什么打?”傅燮没好气的说道:“将军如果伤重,一切都是空谈,就算平定了羌人又如何?”他狠狠的扫了众人一眼:“别的不说,如果要打,谁为主将?是韩遂,还是夏侯渊?”

    阎忠有些不高兴了,他抬起头,瞅瞅傅燮:“南容,我知道你着急,可是着急解决不了问题,你能不能坐下,有什么高见就说出来,我们大家商量商量,而不是冷言冷语。”

    傅燮怒气冲冲的瞪着阎忠,阎忠面沉如水的回视着他,两人谁也不说话。

    “好了好了,都坐下,都坐下。”荀攸开口打圆场,起身将傅燮拉到席上坐好,他强笑了一声:“我先说个意见啊。将军受伤了,但气息还算平稳,有王骆两位道长在医治,也许并无大碍,刚才外伤的情况也查过了,只是些皮肉伤而已。”

    话音未落,王稚从内帐走了出来,一脸惭愧的说道:“我已经尽力了,将军的病情还是一点好转也没有。以我的医术,我无能为力。”

    荀攸张了张嘴,紧紧的闭上了嘴巴。他看了一眼其他人,所有人和他一样,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王稚的医术他们都非常佩服,如果王稚都无能为力,还有谁能治?难道就这么听天由命?

    阎忠慢慢的捻着手指,目光一一的扫过荀攸等人,慢慢的开了口:“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还是关中吧,立即传书楚王殿下,把将军的事告诉他。”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带着一丝沮丧。他原本以为有王稚和骆曜两个道士在,刘修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很快就会醒来,可是王稚的话让他意识到,事情可能远远不是这么简单。

    如果刘修……阎忠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疑云,不敢再往下想了。

    荀攸点点头,表示同意,韩遂点点头,也同意了。夏侯渊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最后也点了点头。傅燮二话不说,点头同意。阎忠见所有人都同意了,举起手,正要说话,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孟达忽然开口道:

    “夏侯校尉,你忘了将军昏迷之前说过的话吗?”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孟达的脸上,随后又落在了夏侯渊的脸上。傅燮姓子急,顾不上等阎忠发问,脱口问道:“将军说了些什么?”

    夏侯渊把当时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傅燮和阎忠等人互相看看,一头雾水,“由你”这两个字可以代表很多意思,刘修究竟想说什么?

    “妙才,你觉得将军当时是什么意思?”

    夏侯渊涨红了脸,吱吱唔唔的不肯说话。他觉得刘修是感觉到不对劲,要由他来主掌军事,可是主掌军事之后是继续攻击,还是立刻退兵?他不清楚。而且这里有阎忠和傅燮,还有韩遂,他要是说出来,这几个西凉人会不会以为他是想夺权?

    孟达见了,又接着说道:“将军来此,为的就是解决羌人的事,他为此已经筹备了大半年,贾校尉已经在路上,就是想撤军也来不及了,我们贸然撤走,那贾校尉孤军深入,很可能会陷入险境。”

    “你懂什么?”傅燮打断了他:“将军现在这副模样,还能打吗?”

    孟达被傅燮斥责得面红耳赤,可是他还是继续说道:“将军是受了伤,可是他还没有死。就算他要休养一段时间,甚至有所不讳,可是如果他知道因此耽误了战事,他会没有遗憾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将军不能指挥,还有诸位在,只要按将军预先制订的计划,大小榆谷可破,羌乱可定,将来至少十年之内,凉州不会有大的战事。这么好的机会,是将军费尽心血才准备好的,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他直起身子,呛声道:“我认为,将军说那两个字的意思,就是由夏侯校尉主持战事。”

    “你凭什么说就是由他主持战事?他刚刚导致将军受伤,你别忘了,那些人开始是攻击他的。”傅燮被孟达当面顶撞,一时火起,厉声反驳道:“黄口竖子,休要胡言乱语!”

    “南容!”阎忠怒了,提高了声音,脸色也变得严厉起来。傅燮一怔,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孟达低下了头,咬着牙,一声不吭。

    阎忠吐了一口气,抚着胡须想了片刻,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我相信这是将军的本意,这场战事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不能半途而废,要不然将军半年多的心血就白费了。”

    荀攸点头道:“我赞同。”

    韩遂也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夏侯渊毫不犹豫的点头附和,过了一会儿,他又连忙说道:“我只是赞同继续征讨,可没有其他的意思。”

    “不,将军的意思,应该是由你任主将。”阎忠直视着夏侯渊:“既然我们都已经同意继续征讨是将军的本意,那‘由你’二字的意思就很明白了,将军要以为你主将,负责整个战事。”

    夏侯渊看看韩遂,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韩遂阴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他本来是想和夏侯渊争一争这个主将的,可是阎忠开了口,他也不好当面反驳,心里虽然有些不快,却不好对夏侯渊发飚。

    “我……也同意。”傅燮犹豫了一下,和阎忠交换了一个眼神,也点了头。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我自然也同意了。”韩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站起身:“我有些不舒服,暂时告退。”说完,撩起内帐看了看刘修,转身出去了。

    阎忠目光一闪,手一挥,不容置疑的说道:“那就这样,公达、南容,你们随妙才一起继续进军,我和文约护送将军返回冀县,然后一路回关中去。”

    荀攸等人点头答应,随即阎忠又安排了相关的事务,这才起身出帐。

    夏侯渊最后一个离开,他看看孟达,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了出去。孟达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一直紧握着的手松了开来,掌心露出深深的指甲印。

    阎忠离开主帐之后,没有回自己的大帐,径直来到韩遂的营外。他是刘修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之一,又是西凉名士,韩遂的卫士不敢拦他,反而要向他点头行礼。阎忠来到韩遂的帐外,伸手撩起帐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咳嗽了一声。

    韩遂正在喝闷酒,听到阎忠的声音,他侧着头看了一眼,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相迎。

    阎忠走了进来,看了杯盘狼藉的案几一眼,沉下了脸:“文约,你都四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糊涂?”

    韩遂斜着眼睛瞥了阎忠一眼,黯然一笑:“我虽然年逾不惑,可是又有什么用,到如今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太守。等了好久的立功机会,只因为那小竖子一句话,就从我手边溜走了。”

    “你果然够糊涂的。”阎忠冷笑了一声,四处看了看,没找到合适的东西,顺手搬起案上的三人足盆形酒尊,将里面小半尊的酒全部倒在韩遂头上,然后将酒尊扔在地上,喝道:“我让你清醒清醒,要不然这金城太守四个字迟早会成为你的碑额。”

    韩遂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淋得满头满脸,他猛的跳了起来,挂着一脸的酒液看着阎忠。阎忠眼睛一瞪:“还没清楚,要不要再来一盆冷水?”

    韩遂打了个激零,被阎忠吓住了,没敢发飚,只是委屈的看着阎忠。阎忠说金城太守四个字会刻在他的碑额上,也就是说他这一辈子的官做到头了,这让他没敢再放肆。否则就算刘修想提拔他,阎忠一句话也能将之化为乌有。

    “先生,你这是……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让你清醒清醒。”阎忠大喇喇的坐了下来,指指韩遂,“你给我坐下,不想明白,不准换衣服。”

    韩遂非常郁闷,只得重新坐了下来,拱拱手:“遂愚昧,请先生指点。”

    “嗯,这才像句话。”阎忠向旁边的韩遂的贴身侍从成公英勾了勾手指,成公英连忙双手递上一双竹箸。阎忠接在手中,在案上顿了顿,又接过成公英奉上的酒杯,呷了一口:“我来问你,凉州平定之后,将军的兵锋将指向何处?”

    韩遂眼珠一转,想了半晌,最后闷闷的说道:“荆州!”

    “那你想去荆州战场立功吗?”

    韩遂明白了,脸臊得通红。

    韩遂不是笨蛋,如今刘修手下分成四股势力,并州系、凉州系、益州系和关东系。其中实力最强的就是凉州系,阎忠和贾诩已经是刘修手下谋士中最有威信的两个,贾诩实际上是代刘修坐镇并州,武将中也以凉州系实力最强,最早进入刘修势力范围的并州系和刚刚被刘修收入囊中的益州系都很难望其项背。

    而最弱的则是关东系,关东系的武人代表是赵云和夏侯渊,谋士代表则是荀家叔侄,眼下赵云和贾诩共掌并州,荀彧掌关中,但是关中的实力最弱,荀彧对刘修的影响也非常有限。刘修拿下益州,第一反应就是让阎忠坐镇益州,这足以说明刘修对凉州人的信任。

    但是,刘修对他们再信任也要讲个平衡,如果凉州系独大,那刘修接下来就要对凉州系进行一定的限制,尽量把立功的机会让给其他人。

    平定羌乱,对刘修来说只是开胃小菜,他的视线一直在东方。拿下益州就开始整理益州水师,为什么?因为他要凭借益州水师顺江而下,取荆州,取扬州。

    接下来立功的机会还多着呢,又何必把目光局限在大小榆谷?阎忠要帮韩遂争这个机会很容易,以他的威信,再加上傅燮,相信夏侯渊肯定争不过刘修。但是接下来呢?如果刘修知道凉州人抱成团,排挤其他人,他还能这么放心凉州人?他这次单独和夏侯渊一起出去散心,何尝不是要在众人面前表示对夏侯渊的器重。

    韩遂如果做了这次的主将,不仅是他要失去随刘修征战的机会,整个凉州人都会受到限制。

    且不说孟达不至于敢撒谎,就算刘修没说这句话,他也应该这么做。阎忠早就想明白了,傅燮随即也反应过来了,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点头表示同意,只有韩遂没反应过来。不仅当时没反应过来,回到大营后还喝上了闷酒。

    这反应可不是差了一步两步,可以说是不能以道里计了。阎忠泼他一脸酒那都算轻的,如果不是看在大家都是凉州人,而且关系一直不错的份上,阎忠完全可以不理他,等他栽一个大跟头,然后看他笑话,说不定还能博刘修一个好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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