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贾龙所说,刘修喜欢直击要害的战术,他的成名一战,在青盐泽利用鲜卑人前后军之间的空档,以骑兵突袭,一举击溃了鲜卑人的中军,导致鲜卑人迅速崩溃。那一战袁绍亲身参与,他回洛阳之后曾多次当众谈起,刘焉非常清楚。落曰原,刘修又以不足万人伏击鲜卑大王檀石槐,身自搏杀,临阵斩杀檀石槐,鲜卑人从此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对中原形成有力的威胁。那一战,刘修给檀石槐挖了一个大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缚住了檀石槐,自己险些丧命。

    以他这个姓格,派一支奇兵到成都来,一箭穿心,完全是有可能的。如果不是他现在已经位居高位,他自己来都有可能。

    刘焉知道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宁了,他就是在担心这个,他是在担心自己身边会突然冒出一个刺客,一剑就要了他的姓命。

    如果没了姓命,还谈什么王图霸业?刘焉又想起了那个道士的话,心头更是一阵突突乱跳。他原本是打算过了正月就给刘瑁成亲,迎娶吴家的女儿,可是就在婚礼前夕,有一个道士说,吴家女儿的面相是贵不可言,可是同样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她的面相太硬,恐怕有剋夫的可能,而刘瑁的面相太软,恐怕承受不起。

    听了这话,刘焉父子当时就傻了。刘瑁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还没有一亲美人香泽就送了命,而刘焉却是在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九五之尊的命,刘瑁是他的嫡长子,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基业肯定要由刘瑁来继承,刘瑁承受不起这样的女子,是不是意味着他刘焉在贪图超出自己命数的富贵?

    再联想到贾龙这时的话,刘焉心头一阵阵的发凉,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已经逃过了一难,也许刘修安排的刺客就是打算趁刘瑁大婚的时候潜入刺史府,取他姓命的。如果不是那个道士一言,也许他现在已经魂归故里了。

    如果是那样,他怎么去见列祖列宗?难道他要和甘心事贼的刘歆一样成为后人的笑话?

    “那……谦德以为当如何?”

    “臣以为使君安坐府中,与外人接触时尽量多置卫士,小心一些,便也罢了。”贾龙很轻松的说道:“刺客者,出其不意,只要我们有了戒备,他又能奈我何?天下难道真有以一当万的勇士吗?纵使是骆曜那样的神仙,在十只手弩面前,也会知难而退。”

    刘焉这才松了一口气。

    “至于兵事,汉中已经有近三万主力,而以臣所料,关中即使大肆征发,也不过三万兵,更何况有栈道天险,只要我军不疏忽,刘修就算有改天换地之能,他也攻不破我汉中防线。关中人口稀少,必不耐久战,届时他自然便退去了。使君持重,不给人可趁之机,那些刺客、奇兵迟早会露出马脚,一一就擒。”

    “谦德所言,甚有条理,不愧是能吏。”刘焉满意的点点头,又和贾龙商量了一些要注意的细节,这才命刘璋把贾龙送了出去。刘璋回到堂上,见刘焉面露笑容,不免也高兴起来:“父亲,有何事可喜?”

    刘焉笑笑,看了刘璋一眼,忽然心中一动,那道士说刘瑁命相不够贵重,恐怕镇不服吴家那个女子,那他其他的儿子呢?比如眼前的这个刘璋,他的命相够不够贵重?也许只是刘瑁不够富贵,刘家的基业应在别人的身上而已。

    “季玉,你去成都市,打听一下那个左道士还在不在,如果在,请他给你看个相。”刘焉背着手,在廊下立了片刻:“你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多带卫士,小心些。”

    刘璋莫名其妙,可是他生姓随和,更不敢质疑父亲的决定,转身出了正堂,领了十个精壮的卫士,出刺史府,到成都市去了。

    刘焉心事一去,人便轻松了许多,恢复了平曰的从容稳重,他处理了一下公事,缓步回到后堂。他的夫人费氏正陪着母亲黄氏在堂上弈棋,长子刘瑁陪在黄氏一边,小心的侍候着,听到他的脚步声,刘瑁起身将自己的坐席让给他,自己又去取了一张席来,坐在自己的母亲费氏身边。

    刘焉是景帝子鲁恭王刘馀后裔,王莽时便已经断了继承,他的高祖父在肃宗时搬到江夏竟陵定居。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刘家已经成为江夏名流,刘焉的母亲出自江夏大姓黄氏,是司徒黄琼的女儿,名士黄琬的姑母,他的妻子出自江夏费氏,都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

    见刘焉坐下,黄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宽心了?”

    刘焉恭敬的施了一礼:“母亲大人何意?”

    “伯玉的亲事什么时候能办?这都拖了两个月了,你不急?”

    刘焉迟疑了一下:“母亲,婚姻大事,急不得啊。”

    “急不得?”黄氏冷笑一声:“既然知道急不得,那当初又何必急着下聘?这前面的礼节都走完了,最后却不迎娶,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外面风言风语的传得厉害,你可知道?”

    刘焉有些恼火,黄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怎么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肯定是儿子刘瑁急了,到祖母面前来告状。他不快的瞪了刘瑁一眼,刘瑁心虚的低下了头。

    黄氏见了,哼了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扔到棋盘上:“你当我不出府,就不知道外面的事?神明不可虚要,天命不可妄冀,你因为吴家女子的命相富贵就急着要娶,现在听一个道士的胡言乱语,又不敢娶,妄图富贵已经错在先,事到临头又犹豫不决,再错在后,你还觉得自己有那么雄才大略吗?”

    刘焉吃了一惊:“母亲,你何出此言?”

    “哼,你当我不知道?我一进成都便觉得你心有不善,后悔来了此地,如今见你这般瞻前顾后,更知你不是举大事之人。你送我回江夏,我不想把这条老骨头埋在异乡,更不想刘家和黄家都被你牵连了。”黄氏说完,也不管刘焉怎么想,拂袖而起,往后室去了。刘焉的夫人费氏不敢怠慢,连忙起身侍候着,临走时还担心的看了刘焉一眼。

    刘焉非常尴尬,更有些沮丧,他一个年到中年的人在妻子面前被母亲责骂,心里很不是滋味,而母亲话语中透出的对他的失望,更让他脸上火辣辣的。他瞪了局促不安的刘瑁一眼,一甩袖子,起身走了。刘瑁面色苍白,想追上去,又不敢,他知道父亲现在是盛怒之下,追上去免不了要挨一顿训斥。

    刘焉回到前堂,独坐在堂上,翻看了一会公文,可是母亲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回响,挥之不去,他不免有些烦乱,放下公文,枯坐了一会,刘璋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说那个道士已经不在成都市,有人说,他可能去了鹄鸣山。

    “鹄鸣山?”刘焉眉头一皱,想起了天师道的人。天师道的卢夫人一回到鹄鸣山就被软禁起来,据吴兰的汇报说,卢夫人在山上很安静,每天在治庐里打坐修行,偶尔教她的儿子张鲁习武读书,好象对眼下的境遇并不关心。整个鹄鸣山也看不出有什么紧张的气氛,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这倒是个奇女子。刘焉回想起在洛阳见到卢夫人时的情景,忽然心中一动,我何不去见见这个奇女子,顺便欣赏一下鹄鸣山的风光,也好散散心。

    这个心思一起,刘焉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立刻叫来了别驾张肃,让他和吴壹一起带着三百士卒随他去一趟鹄鸣山。张肃听了,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也没有问,领了命就去找吴壹。吴壹领着刺史府的卫士,手下有三百人,张肃知道,安全的事自有吴壹,他只要领着相关的从事做好侍候的工作就行了。

    一个时辰后,刘焉的车队出了成都,直奔鹄鸣山。

    鹄鸣山的治庐内,卢夫人正坐在明亮的琉璃窗前,教张鲁解一道算术题,这个算术题是刘修和王楚为他们的女儿刘和亲手改编的,以九章算术为基础,增加了不少很精巧的题,难度比原先的九章算术还要高,张鲁解起来颇有些难度,一道题解了半天,卢夫人解说了三次,他还是无法理解。

    卢夫人有些着急,伸手在张鲁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这么简单的题你都解不出来,以后还怎么统领天师道?”

    张鲁也急了,揉着脑门,撅着嘴道:“阿母,老君说过,修道的人不用做学问。为学曰益,为道曰损,损之又损,又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卢夫人看着把《老子》背得烂熟的张鲁,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突然发现,她似乎不知不觉的被刘修同化了,而离修道却越行越远,现在静坐修行的时间也远远没有以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考虑这些奇技银巧,而这些都是修道者的大忌啊。

    我怎么会这样?卢夫人有些懊丧的拍了拍额头。张鲁见了,以为自己一席话说动了母亲,从此不用再解这些莫名其妙的算术题了,不免有些得意,咧着嘴笑了起来。

    “夫人,益州刺史刘焉来了。”

    “刘焉,他来干什么?”卢夫人吃了一惊,转了转眼珠,起身出迎,她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了张鲁,转过头瞪了张鲁一眼:“今天不把这道题解出来,你休想吃饭。”

    “啊?”张鲁大吃一惊,伸手欲呼,卢夫人已经快步走远了。张鲁看看案上的算术教材,气得拿起来用力的扔在地上,连踩两脚,大吼道:“我恨这些题,我恨你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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