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伤心处,不禁滴下泪来。「我想你即使头发白了,还是会让开封城的姑娘们围着你团团转吧,可惜我是再也见不到了,因为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哥哥说,他会带着我去那些我听都没听过的国家;他说只要见不到你,我就不会再伤心了。我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可我早把你的样子刻在我心上,我真的能忘得掉你吗?大哥,我是多么希望能够和你一起相守,一起变老,只可惜我没那个福份。宁姐姐貌美温柔有才干,而且是父母早为你们订下的亲事,你和宁姐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我祝你们白头偕老。大哥,我走了以后,这一去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会永远永远把你放在心中。你呢,你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

    她这番痴话飘荡在空中,如泣如诉,但所要倾诉的对象已经沉入梦中,一句也听不到了。

    纪天遥缓缓低下身,捧住霍连逍的脸颊,冰冷的嘴唇贴上他的双唇,泪水簌簌滑落,顺着她紧闭的眼角,滴在他沉睡的脸上。

    她又亲了亲他的眼睛鼻子,然后伏在他胸前呜呜哭泣,眼泪濡湿了他胸前衣襟。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有个声音轻轻唤道:「天遥,咱们回家吧。」

    纪天遥睁开哭肿的双眼,见哥哥站在身前,撑坐起身,唤了一声:「哥。」

    纪天宝知道妹妹约了霍连逍相见,怕她情深难拔,这霍连逍又是个不知进退的呆木头,怕他不知好歹,又说了什么不知轻重的话让她伤上加伤,于是订了隔壁房间在内静候变化。幸而纪天遥已经决心斩断情缘,没有再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他在隔壁听见妹妹情话痴痴,想到了范宁的音容笑貌,不禁触动了他的伤心事,也跟着滴下男儿泪。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你说了那么多,他听得见吗?听见了又如何?他还是要去娶范姑娘的。好妹妹,跟哥哥回家吧,时间会让你慢慢把他淡忘,哥哥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吩咐家丁送小姐回去。

    纪天遥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待她走后,纪天宝把酒醉不醒的霍连逍扶上卧榻,走到桌边打开那个黑檀木盒,浑圆晶莹的夜明珠绽放出熠熠光辉。

    「宁儿,愿你们夫妻和美,永如此珠。」静夜中,他虔心祝祷。

    翌日,霍连逍酒醉醒来,头痛难言,发觉自己竟睡在家中。

    他怀疑昨晚只是一场梦,却瞥见床头搁着一只黑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夜明珠。

    一想到昨夜纪天遥那含带爱慕、痴心、悲伤、留恋的眼光,心头又揪痛起来。但见天色大亮,他匆匆梳洗,换上官服,前去开封府。

    当日并无事需要升堂,孙默白见他脸色苍白,身上还有淡淡酒气,于是道:「霍总捕头请留下,本府有话跟你说。」众人退下,只余霍连逍站定静候。

    待众人离去,霍连逍肃立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孙默白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聊聊。本府看你脸色不太好,昨天喝酒了?」

    「是。瞒不过大人法眼,昨天喝了一点酒。」

    「心情不好?」

    「昨夜……纪姑娘邀我见面,不知不觉多喝了一点。」迟疑了一下,霍连逍决定不隐瞒。

    「喔。」孙默白是略知霍、纪两人之事的,他久历世情,沉吟了片刻,捻了捻短须,试探道:「你跟纪姑娘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朋友,她对你要成亲之事,可有何表示?」

    霍连逍脸色一黯,抿了抿嘴不语。

    孙默白见状,心里便有数了,看来并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于是续道:「你这几天也应该请假回乡去备办婚礼了,开封府近来无事,不如你明天就回武进去吧。」他这是有意试探,拿眼瞧他脸上变化。

    「多谢大人,不过卑职想等日子快到了再回去。」躬身一揖,却不举步出去,似是有话要说。

    「怎地?有事吗?」孙默白含笑鼓励。

    霍连逍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大人,卑职内心有一事难解,想请大人开示。」这是他生平从未遇过的烦忧,偏却不知自己愁为何来,孙默白在他心里如师如父,于是想对他倾吐。

    「你说。」

    「卑职昨夜去赴纪姑娘的约,她赠我一颗夜明珠为贺礼,祝福我婚姻美满。可是卑职一听到她要和纪爷远赴关外,心中却感到难受无比。」

    「你难受什么?」

    霍连逍想了一想,诚实以对:「我……我生怕以后再也见不着她了。」说完,脸上露出一丝怅惘。

    「见得着如何?见不着又如何?你是使君有妇,她迟早也要嫁作人妇,你难道对她还有什么痴心妄想吗?」

    孙默白一语惊醒梦中人,霍连逍胸口如中大锤,脸色一白。「我……」是啊!他为何想见她?孙默白那一句痴心妄想打得他无言以对、羞愧难当。

    见他还不醒悟,孙默白长声一叹。「傻孩子,你喜欢人家很久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吗?」霍连逍闻言,脸色益发地白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连逍,自你来到开封府,本府就将你视如亲儿看待。」缓步走到他身边,孙默白换了个称呼,语气亲切。「纪姑娘对你的情意昭如日月,几度为你出生入死,那就不必说了。本来我也是耳闻纪家兄妹仗势欺人,令人不齿。但是和他们兄妹二人几面之缘后,倒觉得他们性情洒落,只是似乎遇过什么不幸,行事有点愤世偏激罢了。」

    霍连逍对孙默白识人之明甚是钦服。「大人英明。」当下简略将纪家当年的冤狱说了。

    「原来如此。」孙默白捻须道:「我也曾耳闻过这桩案子,纪大人确实是受冤枉了,不过当时案情盘根错节,牵涉到许多人的利害关系,想要为他洗刷冤情,只怕很难。纪天宝兄妹是性情中人,家中遭此不幸,也莫怪他们行事和别人不一般。」调回话题问道:「纪姑娘的事,你有何打算?」

    霍连逍一愕,露出苦笑。「连逍不能打算,也不敢打算。这是先父为我订下的亲事,他临终前一再叮嘱我绝不能另纳妾室。况且我和宁妹妹青梅竹马,她是个贤慧能干的女子,连逍能得此贤妻,已是享福太过,又怎敢再有非分之想?」

    他虽经孙默白点醒,如今方才了解自己心之所属。但是他侍亲至孝,又善于自制,这层层礼制和遗命在前,他也知道他和纪天遥今生是情深缘浅,有缘无分,只有断情。但是情之一字若能轻易割舍,又怎会有无数人生死与之?

    孙默白叹了口气。这既是霍连逍的决定,他就不再说什么了。「既是如此,你就早早将纪姑娘放下。你是快做新郎官的人,过几日你就请假回乡吧,也好帮着你娘备办婚事。」

    婚前十日,霍连逍向孙默白告假回家,心情落寞地一路回到武进。这次重返家乡,竟无半点回乡探亲的欢快,也无即将小登科的喜悦。

    进了县城,沿路上有乡亲向他道贺。「霍探花,恭喜啊,要成亲了。」、「成亲好,早点给你娘添孙子,你们家要开枝散叶了。」他只是笑了笑,点头回礼。

    回到家中,但见家中悬红挂彩,母亲将家里妆点得一片喜气。霍母见霍连逍回来,开心得合不拢嘴,拉着儿子的手笑道:「逍儿,娘左盼右盼可把你盼回来了,你赶了一天路,累不累?」絮絮叨叨讲了一些备办婚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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