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修想过大伯他们不可能走太远,因为大娘的腿伤未愈,但是竟然躲到了程林辉的老家,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因为他知道大伯对程家是不怎么看得上的,准确地説是对大娘那边的亲戚都不怎么看得上。

    大伯和大娘处对象,往上数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大伯那会虽然已经参加工作,在政府部门是上班,不过仅仅是一个乡镇办事员,工资不高,出身农村,家里一堆年幼的兄弟姐妹。大娘则不同,一家五口都是国营大厂的工人,端着铁饭碗,吃着公家饭。当时大娘家相中了大伯,但是瞧不上陈家的家世,因为这些,李家那边在两家的婚事上没少为难,最后不仅要了大笔的彩礼,还逼着爷爷答应了下面的弟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跟着老大家过。为了筹措这份为数不少的彩礼,本来就贫穷的家庭又借了外债,还卖了爷爷偷偷藏的一副古画。

    古画这东西,爷爷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农民当然是不懂的,那是他从拿粮食从一个逃荒的人手里换来的,经人指diǎn过説是将来大家都能吃饱饭了,这东西就值钱了,爷爷见那人还领着个五六岁的丫头,眼看着就快饿死了,半个是心软,半是期待,就用家里仅剩的xiǎo半袋子玉米面又添了大半袋地瓜面给换了下来。换来之后爷爷怕招惹是非,一直都没拿出来过,只盼着将来多换两个钱,能给四个儿子都盖个新屋好娶媳妇。后来大伯这婚事实在过不去了,爷爷只得咬咬牙拿出去卖了,到手的钱和粮票辗转着给大娘买了台缝纫机。可见当时为了这场婚事,家里真是倾尽所有了。

    但就是这样添补,也没能改变大伯在李家的地位,他是李家的大女婿,程林辉的爸爸是二女婿,因为程家当时也都是城里人,李家觉得门户相当,对二女婿就比较看重,于是大伯隔三差五地就被使唤着去李家干活,什么运煤啊,冬天囤白菜啊,家里买个什么大件东西啊,反正就是脏活累活都要大伯去弄,据説在李家吃饭,大伯都是收拾碗筷的。要知道大伯在家可是吃到最后也是一抹嘴起来,不多伸半个指头的。

    当然这些事,陈安修都没亲眼见过,都是他在长辈的谈话中零星听来的,不过后来的一些事情,他是亲眼目睹的。大概从九十年代开始吧,绿岛的很多国有企业陆续破产,大批的国企职工失业,这其中就包括大娘家的那些亲戚,他们説到底也没什么大本事,以前是车间工人,失业后自然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就像是程林辉的爸爸,从机械厂失业后在火车站抗过大包,满大街的收过废品,最后在热电厂找了个烧锅炉的工作,程林辉的妈妈先骑着三轮车在菜市场卖早餐,后来就是卖炸串。李文彩还有个弟弟,一家人也过得不好。

    反观大伯,他虽然一辈子谨xiǎo慎微,没有什么大的业绩,但是也没出过什么大错,熬资历也慢慢熬出头来了。

    陈安修印象很深的一件事就是,那会他刚上初中,大概和吨吨差不多年纪,他去大伯家玩,临近中午的的时候,大伯领着他和陈天齐去xiǎo区附近的菜市场买鱼,遇到程林辉的妈妈正在菜市场路边卖炸串,他们过去的时候,程林辉的妈妈主动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等他们再回来,她拿了两大袋的无骨鸡柳还有四五串毛蛋要给他和陈天齐,她摊子上的东西其实大多都很便宜,像是鸡肝腐竹串之类的,一块钱就三四串,就这无骨鸡柳和毛蛋还贵diǎn。那不是他的亲姨,他当然不肯要,可当时已经上高中的陈天齐也推着不要。程林辉的妈妈还要塞,大伯伸手挡了一下,“他们都还xiǎo,家里不让他们吃这些东西。吃坏了肚子还麻烦了。”大伯这一下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但是程林辉妈妈手中的两袋子鸡柳全部洒在了地上。

    大伯对此也没有什么太歉意的表示,丢下一句,“你忙吧,我们先回了。”之后就拉着他和陈天齐离开了。

    他走到半路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程林辉的妈妈还半蹲在地上挨根捡那些鸡柳,可能见他回头,还笑説,“安修,改天和你天丽姐姐,天齐哥哥来家里玩啊。”

    “知道了,二姨。”他当时倒不是和这人多亲近,只是单纯觉得有diǎn可怜。

    陈天齐就过来拉他,“走了,别看了,我妈还在家里等着咱们吃饭呢。”他似乎没听到程林辉妈妈的话,并无任何回应。

    他对陈天齐的态度并不意外,因为大伯对李家亲戚的看不上是是不加掩饰的,与对待爸爸和三叔他们还有所不同,爸爸和三叔毕竟是大伯的亲兄弟,大伯看不上自己兄弟,是表现在关键事情上,譬如他结婚掏空了家里所有钱,不顾及下面的弟妹,譬如説三叔借钱,不给,又譬如説刘雪砸了他们家的店,装聋作哑,但在平时交往中,大多时候还能维持兄友弟恭的表象。但对李家的亲戚的鄙视,从来就是在明面上,连客气都没有,他见过大伯嫌程林辉爸爸衣服脏,不让坐沙发,也见过大娘特意拿出另一套茶具招待娘家人。

    有这样的父母做榜样,陈天齐的态度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倒是天丽姐姐还好些,她是家里的老大,对两边的弟妹都颇为照顾,程林辉有个妹妹叫程林月,是他父母下岗之后生的二胎,比天雨天晴还xiǎo三岁,xiǎo时候可能父母也疏于照顾,整个人都脏兮兮的,头发黄黄的,高高的扎着两个xiǎo辫子,天天拖着两管鼻涕,谁要説她,她就拿袖子一抹。经常的吃饭也不知道洗手。説实话,他那会都很嫌弃程林月,每次见她都躲地远远的,就大姐不嫌弃她,吃饭的时候愿意带着她去洗手。他记得大姐有个很大京巴狗玩偶,毛长长的,干净地像雪一样,是大伯去北京开会的时候给她买的,大姐一直很珍惜,就拿出来给晴晴玩过几次。后来程林月见到了抱着不放,大姐就送她了。

    他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长辈想必知道的更多,基于这些过往,所以也难怪就连爸爸他们都没猜到大伯大娘竟然愿意主动低下头,去寻求程家的庇护。就连一向自诩聪明的陆雪,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这样一看,大伯和大娘还真是……能屈能伸。

    “你怎么突然不説话了?当时让大姨他们住下也是好意,看他们老两口带着睿哲没处去,我也没想到刘雪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陈安修回过神来,和程林辉并肩往前走,説道,“其实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想到。”大伯和大娘都是成年人了,也实在没必要让别人来报告他们的行踪,“二姨和二姨夫身体都还好吗?林月呢,去年也大学毕业了吧?我有好几年没见她了。”

    程林辉见他真的并不在意,也不在纠缠这件事,“我爸妈都挺好的,就是人年纪大了,有时候也这里出diǎn毛病,那里出diǎn毛病的,我本来想接他们一起住的,他们不愿意,自己回乡下买了个xiǎo院子,説是空气好,自己还能种diǎn菜,我三爷爷家还有好几个兄弟都在村里住着,平时也能照顾一二,林月现在金门路那边的派出所做户籍工作。”

    “我记得她大学不是警察学校,怎么去派出所了?”

    “我托人给她找的,一个xiǎo姑娘,家里也不求她有多大成就,安安稳稳的就挺好。”

    陈安修diǎndiǎn头,“这工作不错,xiǎo姑娘做很合适,将来也好找对象。”

    “説起这对象了,介绍的是不少,但很合适的也没有,过完这个年,就二十六了,家里老的也是为这事操心。”説完这句,程林辉有些试探地问了句,“对了,天雨和徐彤彤分手后,现在找了没?如果没有的话,你看林月怎么样?他们从xiǎo就认识,也算知根知底。”

    陈安修讶异,“天雨和林月?”

    程林辉误会了他的反应,以为是他不同意,就説,“我就这么一説,你要觉得不合适就算了。”他跟着季市长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了季市长和章时年的关系,当然最让他跌破眼镜的是陈安修和章时年的关系,他是万万没想到陈安修找的那个男人竟然就是章时年。他至今也不知道章时年的背景到底是什么,但有季君毅这个市长侄子,再联想到当初章时年在绿岛受到的优待,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章时年的背景太不一般,就是这位季市长,他也要重新审视了。有了这样的后台,陈家看不上林月似乎也不意外。

    “我有什么觉得不合适的?就是有diǎn惊讶,把林月当妹妹习惯了,竟然从来没想过把她和天雨凑一块去,这样吧,我到时候问问天雨,看他是个什么意思?你也回去问问林月,你这一厢情愿的,或许林月还看不上天雨文化水平低呢。”自从知道季君毅和他家有来往后,他就能感觉出程林辉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越到后来,这种感觉越是明显,到现在已经想装作没发现都不行了,“程哥,你现在和我説话,怎么跟领导对话一样,xiǎo心翼翼的。”

    “有吗?可能天天在领导跟前转,説话习惯了,我以后注意diǎn。”

    “你看,你又客气起来了。”陈安修见他不承认,也不想diǎn破,他一直不愿意章时年的身份曝光,一来是不想惹上无谓的麻烦,打破家里的平静,二来也是担心身边人态度的变化。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即便他不愿意见到也得面对事实。

    因为都到这个时间diǎn了,陈安修也没想做太复杂的菜式,就下了锅面条,又炒了两个青菜,程林辉在这边吃的,他端了其余的去给季君毅,他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天雨也在,竟然和季君毅在説话。

    “望望,你吃过饭了吗?没吃的话锅里还有diǎn面条。”

    陈天雨回説,“去看过奶奶之后,和彬彬在市区吃的。听説知道季伯伯和章姨今天来了,我过来打个招呼。”

    “奶奶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医生也説,年纪大了,恢复地慢。”

    时间也不早了,老爷子和老太太今天过来,也有diǎn累,季君毅吃过饭略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送他们离开,回转的路上,陈安修向天雨转述了程林辉和他提的事情。

    陈天雨一听差diǎn跳起来,“程林月?可拉倒吧,一提这名字,我最先想起的就是个鼻涕虫,那女人现在不定怎么邋遢呢,我最受不了邋里邋遢的女人,想想以后的xiǎo孩天天穿着好脏兮兮的衣服满大街跑,丢不起这人。”

    “她都在外地上了大学,现在又在派出所工作,起码的仪容仪表都是要有的,能多邋遢,算了,随你吧,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觉得程家父母的性子未免太软和了diǎn。”

    “他们又怎么了?”

    “大伯大娘现在在他们老家住着呢。”

    陈天雨嗤笑一声,“我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不过仔细想一下,也不是那么难理解,程家父母的好性也是一天两天了,当时大伯大娘那么嫌弃他们,都明着摆脸色了,他们还不是隔三差五地主动往门上凑,又是帮着拆洗,又是送没送菜,比三叔他们还殷勤,不过也算有用,你瞧程林辉的这工作不就是大姐帮着安排的吗?程林辉现在也算发达了,还把自己妹妹弄进派出所了,相比这些好处,自尊真是一分钱都不值。”有这么类似的亲戚天天围拱着,也难怪大伯和大娘这些年都是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的。

    累了大半天,陈安修边走边伸伸腿脚,“他们当时日子确实过得太难,自己家里又没其他的门路。”

    “我可没説他们有错,只是总觉得别别扭扭的。对了,大伯的事情,你和爸妈説了吗?”

    “还没,爸妈这会也该歇下了,反正大伯他们消失这么久,爸妈那边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第二天,陈安修和爸妈説了,陈爸爸自己开着车去程林辉老家走了一趟,回来也没多説什么,只説一家三口确实在那里。

    *

    老爷子和老太太説是要去山下陪老朋友住些日子,但是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在山上又住了三四天,期间陈爸爸陪着他们去看了新建好的房子,里面的各种装修已经完工,现在只等着通风晾干,再将各种家具运进来,就可以入住了。

    “壮壮説家具是房子设计的时候就订做好的,我那里还有些早年买好的木头,本来説是等着安修结婚盖房子的时候,给他打diǎn家具的,看来也用不上了。”説起这个,陈爸爸还有diǎn感慨。

    老爷子从楼上参观下来,指着他笑説,“孩子们是怕你累着,你这人啊,就不会享diǎn清福,没事还自己找活干。”

    “我原先不是想着,那家具城的家具吧,也就是样式看着不错,但很多根本就不是什么木头的,更不用説什么好木头了,我比着那样子也能做出来。”

    “你愁什么,安修他们用不上,还有他们吨吨冒冒呢,你还怕没事做?吨吨现在也十三了,再过二十年,你还不到我这个年纪,倒是我,大概是看不到这俩孙子成家立业喽。”

    老爷子这么一説,陈爸爸倒不好再继续感慨了,“老大哥,你説啥呢,你看你这身体,一diǎn毛病都没有,你没听镇上的人都説你,也就七十三四呢,再有个二十年一diǎn问题都没有。”

    “我倒是盼着呢,老大老二那边我也不操心了,就老四和安修他们,我这心里总记挂着。”他走到楼梯下面几层,陈爸爸去扶他,他摆摆手示意不用,听到冒冒和两个奶奶在外面空地上説笑,他走到窗子那里看了看,“冒冒才两岁半,我还真舍不得。”

    陈爸爸也走过去和他一起看,“xiǎo孩子都长得快,我这还总想着他刚从医院里抱回来的样子,浑身红通通的,头上没几根毛,你看着才几天,就能跑能跳了。所以老大哥,你就只管放宽心,説不定啊这哪天你一回神,发现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到时候还得嫌他们长地太快了呢。”

    老爷子被他説地哈哈大笑,“让你这么一説,我还真不应该着急了,免得还没抱够呢,一不留神就抱不动了,走,咱们出去看看他在蹦跶什么。”

    陈爸爸知道这老两位也是真心疼爱两个孩子,孩子们又常年地不在他们身边,“老大哥,你和章大姐明天去市区住,要不让吨吨跟着一起过去吧?你説的那个地方,比他回家还近。等壮壮得空了,也让他带着冒冒下去玩,本来冒冒跟着你们也行,但是他晚上认人。”

    老爷子显然也觉得这提议不错,想了想diǎndiǎn头説,“冒冒就算了,我和他奶奶晚上真招架不了,等吨吨放学,我问问吨吨,他要是愿意的话,就跟着我们下去住几天。”

    吨吨也是懂事的年纪了,他当然不会不同意,不过他第二天还要上学,陈安修就给他收拾了些衣服和随身用品。

    章时年特意空了半天出来,一説要陪着安置两位老人,二来那位老人是家里相交多年的老友,既然来了绿岛,他这做xiǎo辈的当然要亲自上门拜访一下。

    陈安修现在知道那位老人叫赵上军,现在住在海水浴场附近的别墅区里,这一片大多是些上百年的老建筑,风格各异,别墅区内各处树木非常繁茂,因为浴场是半封闭式的,所以即便在绿岛旅游人数最多的夏季,这里也算得上幽静,他上学那会,还经常到这边春游,但除了几个极少数开放的景diǎn,其他的房子里面,他倒是真的没进去过。据説这里的房子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特别是那些老房子。

    前面的车子在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前停下,院子的围墙比较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冯鑫下车去敲门,门打开后,曲靖先开车进去,陈安修开着车随后进去的。从外面看不出来,进到里面,发现还真是别有洞天,除了院子里不xiǎo的绿化带,房子右边还有个不xiǎo的室外网球场。

    陈安修对建筑不太懂,也看不出这房子是什么风格,就是觉得挺漂亮的,一楼的墙面都是大理石的,再往上是米黄色有些泛旧的墙皮,红色的屋dǐng错落有致,屋dǐng上还有好几根粗粗的类似烟囱的高大东西。

    老爷子和老太太领着冒冒先下去的,此刻正在和一个老人説话,那人没穿外套,羊毛衫挽着袖子,刚才不知道在做什么,手上还沾着些土,个头有一米七多,方脸,大眼,头发花白,説话的声音很大。陈安修还没靠近,就听他在説,“这就是你那个最xiǎo的孙子?你这老家伙,老了老了,还添了个这么xiǎo的孙子,你别説,这xiǎo胖子还真精神,这眼睛瞪地圆溜溜的,一看就灵透。这大略一看,有些地方还真有diǎn老四的模样。”

    老爷子和他説话也不大客气,“那还用説,我早就和你説了,就是老四的孩子,不像他像谁?你是不信我的话还是怎么的?”

    赵上军已经看到陈安修和章时年了,老远朝他们招招手,又和老爷子説,“你説是就是,我也没説不是。”

    老爷子摸摸冒冒的头説,“冒冒,叫赵爷爷。”

    “爷爷啊。”他在秋里镇上,不管姓张还是姓王,都直接喊爷爷。这时也没能立刻改过来。

    不过赵上军显然也很喜欢这样的称呼,他赶紧地答应一声,和老太太説,“这孩子真是乖,一diǎn不像孟冬,皮地让人头疼。”

    老太太笑了笑説,“冒冒也就是刚来眼生老实会,孟冬呢,怎么没见人。”

    “和人到海边玩去了。”他见章时年和陈安修走近了,就对着陈安修又招招手,“老四的xiǎo媳妇,过来给我老头子看看。”

    陈安修还从来没被人这样称呼过,一时之间是往前走也不是,不往前走也不是,章时年嘴角弯了下,显然也没帮忙的打算,最后陈安修只得硬着头皮过去了,“赵伯伯,您好,那个,我叫陈安修。”

    赵上军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老花镜,仔细端量了一下,和老爷子説,“还真是挺好的一个孩子。”接着又问了两句陈安修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

    陈安修一一回答了,赵上军笑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业就好,也不拘做什么。以后跟着老四常来家里玩,我是看着老四他们长大的,你也不要拘束。”

    这时候被彻底忽略在一边的章时年开口説,“赵伯伯,好久没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大忙人,我们这些老家伙可不就得自己打起精神,找diǎn事做嘛。”

    章时年装作听不出他的意思,“赵伯伯,您刚刚在忙什么呢?”

    “我看这树上的柿子红通通的,想摘diǎn下来,看看能吃不,好几年没见这东西了,放着不管掉的满院子都是,冷不丁踩一脚还黏糊糊的,安修,听説你以前当过兵,我看你这身板比老四好,你上去帮你赵伯伯摘diǎn下来怎么样?”

    陈安修抬头一眼,果然是院子边上有两棵高大柿子树,有三层楼那么高了,这个季节柿子树的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一个个柿子蹲在树梢上,红的透亮,“想啊,赵伯伯。”他今天穿了件运动款的长风衣,就脱下来交给章时年。

    章时年也没反对,只叮嘱説,“xiǎo心diǎn,捡着低的摘diǎn就行,别往高处去。”

    赵上军笑着和老爷子説,“你看看,我这还没説什么呢,他倒当着我的面就心疼上了,一diǎn都不给我这老头子面子。”

    树下已经竖了梯子,陈安修提个篮子三下两下爬上去,这个时节还在树上的柿子,早已经熟地透透的,一摸里面是水一样,他不敢用大力,怕一把就捏烂了。

    屋里的茶水和diǎn心已经准备好了,赵上军带着老爷子他们先进屋去了,章时年留下来等陈安修。

    赵上军他们在门口喝茶,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事业是和老四不能比,不过孩子真是好孩子,我家那孟杉去年给领回来一个女朋友,就是一般的家庭出身,你是知道我的,我也不是那在乎门第的,那姑娘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我让她给倒个烟灰缸,她倒是倒了,可转过头去和孟杉哭,説我看不起她,拿她当保姆使唤,没的xiǎo家子气。我看这安修就痛快多了,既然是老四自己找的,咱们做老的,只管放宽心看着就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怎么样,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他们在屋里説话的时候,安修已经在低枝上摘了十来个,他看看高处那些,大多都在树梢上,确实不怎么好摘,章时年又在树下催,他就提着篮子下来了。他下来地有diǎn急了,竹梯子下层被人踩过很多次也有diǎn滑,他溜了两层,被章时年从边上伸手直接抱了下来。

    “快放我下来,爸妈他们都在屋里呢。”

    赵上军在屋里扬声説,“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陈安修噗嗤一声乐了,和章时年低声説,“这老爷子真有趣。”

    “赵伯伯从以前就这样,很爱和xiǎo辈们説笑。我们以前都爱跟着他玩。”

    陈安修将篮子交给过来的保姆,他们进屋没坐下多大会,就听院子门砰地从外面撞开了,一个四五岁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抱着枪从外面跑进来,“太爷,我回来了。”他跑到门口,见到屋里这么多人,稍稍停了一下,不过见到沙发上坐着的胖乎乎的冒冒,他又来精神了,伸手一指説,“你,过来陪我玩。”

    陈安修心想,xiǎoxiǎo年纪一开口就是命令的语气,可见平时也是个嚣张霸道惯了的,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冒冒已经从沙发上爬下来,无比痛快地答应了,“恩。”他平时最爱别人找他玩了,这种事情,他就没有不愿意的时候。

    赵上军起身,照孟冬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见了人怎么不打招呼?”

    那孩子也是着实皮实,被打那么一下,没事人一样,他认识老爷子老太太,嘴巴甜甜地喊了人,太爷介绍过之后,也喊了章时年和陈安修,拜章时年所赐,陈安修已经爷爷当地麻木了,就连冒冒吨吨也跟着到处长辈分,出去走走,随便遇到个,都是叔叔辈的人了。

    孟冬挨个喊完人,不过他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冒冒身上,过来拉冒冒的手,“走,我带你出去玩。”

    冒冒自己也很乐意,其他人倒不好阻止什么,赵上军嘱咐两个跟着的人説,“别走远了,看好孩子。”

    陈安修见冒冒跟着一路出了院门,多少真有diǎn不放心,他怕冒冒受欺负。

    *

    院子对面是一片不xiǎo的林地,夏天是乘凉的好去处,不过现在叶子都落光了,林地里看着疏朗不少,树下种满了麦冬草,还泛着绿色,就是不知道用了什么肥料,叶子上和地面上都黑乎乎的,但是有白色的xiǎo栅栏围着,倒不用担心沾在人身上。

    孟冬就领着冒冒来的这里,他到一片空地上,放开冒冒説,“我们来玩打枪,你别动,我先打你,待会再给你玩。”

    冒冒不知道怎么玩,就傻乎乎地diǎn头。

    孟冬离他远diǎn,将枪膛里的水弹装满了,就朝着冒冒开枪,冒冒开始见有东西打过来有diǎn害怕,他就跑,后来发现子弹打、在身上一diǎn都不疼,就停下来任他瞄准打了。

    随从的两个人知道水弹不能伤人,看两个孩子玩地也好,就没阻止,站在一边聊天。

    这样玩了有二十来分钟吧,冒冒想要枪,孟冬还不给他,他恼了呢,他对着孟冬忽地冲过去,一头将孟冬撞倒在麦冬草地里,冒冒过坐在孟冬身上,对着孟冬的头啪啪啪地就扇了好几个肉巴掌,“叫你打我,叫你打我。”

    这一出速度太快,旁边的两个人也惊呆了,两人反应过来,在孟冬没出手之前,赶紧将两个孩子分开,自家的孩子受了委屈固然不好,但这季家的xiǎo孙子也是一等一的矜贵,万万是不能让人打了。

    赵上军在屋里和陈安修他们正喝茶聊天的,听到孩子的哭声由远及近,似乎是朝着这边过来了,他起身对老爷子説,“你看这才出去多大会,孟冬这孩子就是太皮了,待会回来,我让冒冒打回来。”他已经认定是孟冬打哭了冒冒。

    陈安修毕竟年轻,耳力也比老人家好,其实他想説,哭的好像不是他家冒冒。

    但不用他説,孟冬已经被人抱着进来了,赵上军一看哭地上气不接下气的是自己重孙孙,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还有diǎn傻眼。“给太爷看看,这是怎么了?”

    孟冬扑到太爷怀里,哭地更厉害了,“冒冒打我。”他一是真被冒冒打疼了,二是没能打回来,委屈坏了。

    这下赵上军更傻眼了,他这重孙孙一贯是个霸王样的人物,之前住在军区大院里,年龄差不多的孩子还没制住他的,再看看随后进来的才两岁多的圆滚滚xiǎo胖子。

    “爷爷啊,他先打我。”论告状的本事,冒冒从来就不输人。

    随行的人大概地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赵上军听完没忍住先笑了出来,“行了,行了,别哭了,男孩子哭哭啼啼的很丑,你説好和人家冒冒玩,又不给人家玩,难怪冒冒打你。”他安慰完孙子,又和老爷子説,“这xiǎo家伙有股凶悍劲,随你年轻的时候。”

    老爷子心里即便乐意,但是当着眼泪汪汪的孟冬的面也没好意思表现出来,嘴上説,“也是不好带,不好带。冒冒以后别和孟冬打架,他叫你xiǎo叔叔呢。”话是这么説,但是落在冒冒脑袋上的手是要多慈爱有多慈爱。

    冒冒听爷爷这么説,也答应,但陈安修是知道他的,光答应不做就行,自从吨吨领着他在章园打过一圈后,冒冒就像开启了身体里的某一部分隐性基因一样,打架越来越顺手。他打了两次,效果也不明显,好在冒冒也不是见人就打,一般是觉得自己吃亏了才动手。

    当然这个时候谁也不会知道,这次交手竟然是两个孩子友谊的开始,现在你要説赵孟冬是章冒冒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之一,就看两人这会互瞪的架势,谁信呢。

    *

    在陈安修知道的另一个地方,刘雪也在忙碌着,她家里能砸的东西都被人砸光了,因为亲戚们在看守所里,迟迟不能不能放出来,这些天还是有人不断到她家门口堵着骂,她和她妈妈被人打的,身上几乎都没一块好地了。

    现在就连陈安修在路上遇到,也不一定能一眼认出刘雪,她的脑袋肿大了一圈,眼角发青,嘴角也破了,她将头发放下来,勉强遮住了大半边脸。

    刘映红将车停在路边,刚走进咖啡厅,听人喊她的名字,转过头来看到刘雪的时候真吓了一跳,“刘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家里出了diǎn事,先不説这个了,你和你那大姑姐联系了吗?这案子不是她负责吗?她説能不能将人放出来。”她打听着,这次检察院那边就是林梅子负责这个案子,批准逮捕,提起公诉,都是检察院的事情。

    “我问过她了,她説不好办,坐牢的可能性很大。再説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陈安修的关系。就是我这弟媳妇在她心里也不一定有陈安修重要。你那大姑姐不是在规划局做副局长吗?虽然不是一个系统,但她好歹是个副局长呢,你之前不是也説,她能坐到这个位置,后面肯定有人有关系,再説她是陈家的闺女,只要她愿意出头,这事就好办多了。”

    这个道理,她难道就不知道吗?可是也要陈天丽肯出来才行,她找了陈天丽几次,对方都不见人,她有次都堵到门上了,陈天丽都没让她进门,还和她説什么大道理:什么犯了罪,就应该受到处罚,她是政府公务人员,不能带头违反法纪什么的,一听就是推脱的空话,“就是她姓陈才不会出头,你那大姑姐是不是想要东西啊?要我説,现在什么亲戚啊,什么人情啊,都没钱重要。你要是没钱,空着手上门求人,谁搭理啊。”

    刘映红虽然心里也有这想法,但被刘雪当面不留余地地指出来,她脸上有一瞬间就很不好看。

    “算了,算了,我也不差这diǎn钱,咱投的金色海岸那个工程,等建好了,不知道要多少倍地返回来呢。我去取diǎn钱,今晚上,你陪我去林梅子那里走一趟。情分不重要,钱总没人不喜欢。”

    刘映红喝口咖啡,舔舔嘴角説,“刘姐,你也知道,我家里想买房子,我想着把钱拿回来,付个房款。”

    “你是不是也听了外面那些闲话?现在把钱拿回来,你亏不亏啊?我不是和你説了吗?给别人都是两分利,给你三分,你算算再放一年,五十万你能赚多少,将近二十万啊,现在做什么工作一年轻轻松松能赚二十万?”

    刘映红也心动,但是她看刘雪这处境,实在是不怎么好,“还是算了吧,这房子也不等人。一年之后,我再出钱,人家都买走了。”

    “你説镇上的房子啊,现在不就是先付个预付款吗?那才多少,你和你婆婆要啊,你婆婆光闲钱就在我这里放了五万呢,手里攥着养老的,不定还有多少。她就晓磊一个儿子,不给你们花给谁花。”

    “你説真的刘姐?”

    刘雪笑瞥她一眼説,“这还有假,不信回去问你婆婆,这事你一diǎn不知道啊?或许晓磊知道呢,你回去问问他,要我説,这媳妇就是外人。家里有diǎn钱藏着掖着的就是不和媳妇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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