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女提及她们拾起之物。

    一个是拾了似半边月儿的羊脂白玉,一个拾来金丝竹洞箫,他左胸猛地一抽,那旁观的自己像瞬间挨了一巴掌,竟疼得连心都热麻。

    跟着,他听到她连名带姓的怒喝。

    五感尽启,他能捕捉到她大步走来时,流荡在她足下的风动,能察觉到她胸房鼓动有多剧烈,尽管她拼命抑下一颗心仍跳得飞急。

    他的双腕落进她掌心里。

    她的十指力度强悍,将他的肤细细熨出幽微的刺疼感。

    他看进她的眸底,眼对上她星火湛湛、毫不闪躲的眼。

    他……那个旁观的他,对她难以招架。

    而她的那一拳,不仅直击他的肚腹,更重重击在那一道冷封墙面上,接着有什么东西从龟裂开来的缝隙中渗流而出。

    他感到迷惑,以及深重的茫然。她出手再如何迅电不及掩耳,却快不过他的感知,自己为何不防,又为何不挡?

    他为此震惊愣怔,惊到她揍完他后潇洒就走,他则愣在原地忘记要动。

    厅堂外的手下跑个精光,几是簇拥着她去。

    他一手捂在刚挨过重拳的腹部,没有动作,跟着往上移到左胸口,这才缓缓揉动着,像那个小小所在比挨揍的地方还疼。

    在他脚前落着一物,约巴掌大,用灰蓝巾子仔细包裹着,是她转身离开之前,从怀里掏出来往他身上丢掷,后落地的东西。

    是她专程带给他的?会是何物?

    他足尖微挑,灰蓝小包被挑进掌里,他将那巾子揭开——

    水嫩嫩的青色小花,青绿色的花茎粗圆饱满宛若人形,微微散出沁凉气味。

    苍海连峰,在万年雪覆盖的峰顶神出鬼没。

    与其说是花草,更似精怪活物……

    ……能让失忆之人再复记忆,更其者,能令人忆及前尘之事,还前世之魂。

    还魂草。

    他记得曾对她说的话,但那日趣谈起一则传说,从未被证实。

    她寻来这株还魂草,且不说其中花费了多少心力,此际她却哀莫大于心死般拿来砸他……为何?

    他蹙起眉心,侧首瞅着掌中之物,未察觉这是醒来后头一回有这般表情。

    你对她们笑……对我却不笑,可是把我淡了?

    他思绪一荡,脑中精光掠过,背脊凛地打直——

    原来,是「淡了」二字!

    他疑她将他淡了,岂知她寻来这株传闻中的还魂草,便是怕他真淡了她。

    适才就是那句质问将她惹火。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抓着还魂草,几要将其掐碎,那水嫩的青色在他劲指之下浮动,彷佛疼极,小朵青花微扭着,似无声哀嚎。

    想明白她所想,犹若肚腹又被狠狠重揍一记!

    砰!无形的冰擘爆裂,封住的情感滚滚涌出,冷眼旁观的那一缕空幽灵犀被骤然吞没!

    胸中一股气急欲释出,如同当日闭关于晶石瓮室中,那一团气迫他清醒,领他离开灵虚之地,他顺着那股力道圆满破关,释出那强大压力,冲破峰顶。

    而这一回,情感流动形成漩涡,气盘于胸,涌在血肉之中。

    他甩袖冲出,一跃飞过整座前院,眨眼间稳稳立足在别业正门边的青瓦上。

    门外,惠羽贤跟着安姑姑将柳家、欧阳家两位小姐好生安置在乘清阁备上的马车内,她卸下背上的精刚玄剑,盘坐下来以内力替两女理气定神,此刻已令她们二人缓下气息,安然沉眠。

    她甫下马车,扬睫便见阁主大人飘飘然的身影。

    不仅她怔了怔,准备启程护送两女返家的武林盟以及乘清阁的众人,对于他突如其来的现身皆是一怔。

    卓义大叔带领的人马甚至挡在马车前,像是为防他再度出手掳人。

    惠羽贤知道自己那一记拳头让他在属下面前失了脸面,但实在是太怒了,她的忍功严重受考验,而他这时追出来,还端遄出睥睨天下般的姿态盯着她不放,待如何?

    「凌阁主要我为那一拳赔罪吗?」她暗暗定气,不想被他气得太难看。

    凌渊然眉峰微拧,因她口中吐出的那个称呼。

    他记得有一个称谓,只有她会那般唤他,带着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亲昵。

    兄长。

    他记得,她唤他兄长。

    他是她的愚兄,她是他家的「贤弟」。

    见他不语、一脸阴阳怪气,惠羽贤按下又要冒出的火气,尽量稳声道:「要在下赔罪可以,凌阁主先把被阁下无礼对待的人全部赔罪了,在下自当负荆请罪,任你揍个三、五拳不还手。」

    青瓦上的人影倏地落在她跟前。

    他快得匪夷所思,近到两人鞋侧相点,两肩几要相靠,与方才在厅堂内她出拳揍他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周遭的人耸动了。

    此般态势,武林盟大西分舵的好手们自是护着惠羽贤。

    乘清阁的众位则觉得清醒后的阁主大人似有某条筋没接上,要不就是接上了还没打通。

    尽管如此,自己的阁主自己护,但也不能伤着未来的阁主夫人,一时间非常纠结,好几个已准备拉着惠羽贤上马跑人,为避阁主大人锋芒,只能先跑再说了。

    惠羽贤站得稳稳的,心跳却如急鼓。

    此际她轻易一个动作都可能引发冲突,造成更多误会,如此一想,就更不愿在他面前露出丝毫胆怯。

    而她都觉下一瞬肚腹便要遭受重击,却听他低幽幽间问——

    「被我无礼对待?你是指绿柳山庄和金刀欧阳家的那两位吗?这天下好儿郎多了去,她们二人不去爱,偏要争你,贤弟……」

    她侧眸瞥去,怡与他深漠的眼神对上。

    离得这般亲近,她心口不禁重震一下,听他又道——

    「她们所争之物是有主的,既已有主,就不该眼红,起非分之想,绿柳山庄和金刀欧阳家对自家子弟的行径不知约束,甚至助纣为虐,大张旗鼓欲从我嘴里掏食,贤弟且说,真要算帐,到底谁无礼于谁?」

    从来都知他可以很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也可以摆出孤高冷漠的一面,冻得人周身发寒,然后是他那一张嘴,真斗起来,锐不可挡,其为诡辩亦不忘带着正理……惠羽贤憋红了脸,放在两边身侧的手悄悄握起。

    凌渊然徐声回:「贤弟还有什么话好说?为兄洗耳恭听。」

    她抿抿唇,十指陡然收紧。「还有老祖宗呢!你把老人家那地方撞破,日石瓮室破了,山腹也破了,你头也不回走掉,难道不该回去赔罪?老祖宗把我揪去,骂给我听,说你这下赔大了,若不先生个三男三女送进幻宗谢罪,这事不能了!你得跟老人家赔罪,他们……」

    「好。」他蓦地应声。

    「什么?」惠羽贤念他念得正顺,忽遭他中断。

    「回去赔罪。」话一出,他阔袖一展,缠上她的腰。

    「凌渊然你——」想骂都骂不出口了,她腰身被挟得牢紧,人已一飞冲天。

    惠羽贤彻底体会到那疾速破风的滋味,不是她在冲,她是被带着冲,迎面扑来的风力道太强,她张不了口,连眸子都快睁不开。

    就算这两年多来,她的内力和轻功皆大有进展,可与这个明显异变的阁主大人相较,当真不值一哂,连提都不用提。

    他突然把她带走,是劫人劫上瘾了吗?

    想到乘精阁西疆别业前的双方人马以及柳家、欧阳家的两姑娘,她这一口气确实越叹越长。

    稍值得庆幸的是,卓义大叔和乘清阁马队的领头大哥皆是本事极好的江湖老手,会晓得该怎么做最为妥当。

    一袖兜头罩脑盖住她不安分的脑袋瓜,微沉地将她的脸蛋按住。

    风声猎猎,风劲几可切肤,她是被他裹在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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